他的臉半掩在背光處,阿寶瞧不真切。在迎面相對的一刻,卻似乎覺得對方黯淡的眸隱約閃了閃,滑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被襲來的痛楚所取代,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受傷了?生病了?被仇家砍了?還是——黑幫火並後殘留的余孽?
阿寶腦中掠過無數猜疑或可能。盯著對方緊捂月復部蜷成一團的姿勢,她眨眨眼,轉身就跑掉了。
听到凌亂的腳步聲,倒地的人倒吸著氣吃力地抬起臉。咬著發白的唇瞧著女孩頭也不回一溜煙跑掉的身影,他閉上了眼楮——果然,她果然是一個倨傲而冷漠的人啊……
涼風拂面。
戴寶心從來沒想到招Taxi竟會是這麼艱難的一件事。在發現需要把車駛進窄巷里並需要把來歷不明的「傷者」抬上車之後,先後有兩個司機搖了搖頭,掉頭離去。顧不得抱怨世態炎涼,阿寶繼續向下輛車努力。
十分鐘後,蒼天有眼,終于有一位天使大叔大發慈心,停下了他的Taxi。
「你還好吧?」帶領司機急急奔過去,她迎上了男孩仰起的臉,蒼白的臉孔帶著幾分因疼痛而帶來的曲扭,以及因她重返而帶來的訝然。
「……是你?」路燈下,端端正正地迎上了他的臉,阿寶微感訝然。
盡避汗水打濕了那張蒼白的面容,但在昏暗的路燈下,那張面孔依然俊俏得令人心折。如此合她心意的一張臉,因為曾有過一面之緣,是以她輕而易舉地認了出來。
協助司機大叔把他扶上Taxi後座,阿寶自己也坐了上去。
「謝……謝謝你……」他模糊地說。
她翹起唇,似笑非笑道︰「謝倒不必,記得日後報銷車馬費才是。」
昆明聞言一怔。接著 地輕抽了口氣,斂眉閉上了眼楮。
阿寶不經意地望過去,目光落在他略帶蒼白的唇上。那唇色有一種細致而透明的質感,當他因痛楚而咬住嘴唇的時候,整個人兒都會流露出一種脆弱而縴細的氣息。在阿寶眼中,這真是別樣的風情。
不知是否因為疼痛加劇,他的身子滑了滑,腦袋無力地靠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
「你還好吧……」阿寶略一猶豫,上前想扶他一把。
伸出的手忽然頓了頓,她雙目圓睜,面色微變——
但見他汗濕的黑發凌亂,半露著左耳後下方的一道菱形疤痕。
心跳驀地加快,阿寶怔望好半晌,目光才緩緩移到了他的臉上。這時,似乎隱隱發覺,面前的這張面容透著隱約的熟悉感。
遙遠的記憶,似乎緩緩地回放在了腦海……那個皮膚潔白,長相好比安琪兒的小男孩……文靜有禮得讓所有長輩都喜歡他……開個小小玩笑都會讓他的臉蛋變成番茄……只顧著低頭踢球從不理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
「喂。」移近了幾分,她湊上前,緩緩道,「路昆明,你張開眼楮,看著我。」
處在痛楚的倒霉蛋,在听到這柔和甜糯的聲音後奇異地靜止了兩秒,慢慢地,有些迷茫地張開眼楮。首先是一片恍然如夢的月牙白,漸漸清晰了,就是她那張充滿韻致的面容,以及充滿柔和眼神的茶色瞳仁。
「忍一忍,馬上就會到醫院。」她柔聲說。
痛楚的神色頓時滑過幾絲愕然,他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何態度驟然轉變。
第五章情意結
在急性闌尾炎手術開始之前,路昆明就知道下周進行的校足球隊選拔賽,自己定然是沒戲了。
懷著沮喪的心情做完了手術,他果然接到「半個月內不得進行劇烈運動」的醫囑。這對從懂事以來就喜歡踢足球,無論小學初中高中都任校足球隊重要位置的路昆明來說,無疑是一件糟透了的事。
原本訓練時的勝券在握頓時瓦解,前來探望他的同學們無不惋惜。看似縴細的昆明其實有著最漂亮結實的身體,光看他在運動時的速度以及發射、爆發能力就知道了,偏偏向來頭好壯壯的身體在關鍵時刻出這種毛病,真是功敗垂成。
「小路,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一定還會有機會。」前來探望他的某學長這樣安慰。
所有安慰照單全收,情緒卻依然糟糕透頂。
「喏,這是上次選拔考核的項目和社員的成績,」學長把一張列單遞過來,「知彼知己,百戰百勝,說不定今年會有增加補選。」
昆明驀地抬頭,年輕的眼神閃出一道光。
「切除闌尾只是最小的手術,不過一周就可以出院,半個月後就可以繼續踢球了。」學長微笑起來,解釋,「到時候,距新生杯聯賽還有一個多月,若說會有補選賽也不是不可能哦。」
昆明點點頭,心頭終于燃起斗志。
「對了,這次患急性闌尾炎,听說是和那晚吃的食物有關?」學長記起來,忍不住拍拍額,「難怪教授懊惱得不得了,直嘆是他害了你……」
「這是什麼話。」昆明微微赧然。
「幸好能及時送到醫院動手術呢。對了,據說你的救命恩人是戴寶心,對不對?」旁邊有同屆的社友興沖沖地問。
昆明怔了怔,點頭。
蒼皇痛楚的記憶片段是紛亂的,唯一清晰的是縮在暗夜無人的小巷里,第一眼迎上那張路燈下容顏時的詫異感……
那晚,教授在學校附近的餐館請客吃飯,他和校隊里的學長們一起吃到十點左右才分散。因為家離學校很近的緣故,他抄近路走巷子回去。結果走到半路時一陣突如其來的月復痛襲中了他,那痛楚來得如此強烈,竟使得他一時胸悶氣短,頭腦眩暈地倒地不起。
偏偏那晚他生怕老爸查崗,所以干脆把手機「忘記」在了家里,誰知關鍵時刻居然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沒想到……幸好,這麼巧,會在那條夜深無人的小巷遇見她。也沒想到,那個留給自己第一印象並不算佳的倨傲少女,竟然會在完全不知自己是誰的情況下就斷然伸出援手,把他送來醫院,應對著一系列繁冗的看診程序,還幫忙打電話通知了他的家人。
手術能得以在第一時間進行,的確是多虧了她呢……
「她是中文系的大一新生,書法社的社長,對不對?」
面對社友的詢問,昆明斂眉,「既然都知道,干嗎還問個不停。」
「你小子,可真是艷福不淺哪。」社友唏噓不已,滿臉都是憧憬艷羨,「這戴寶心可不是普通的女生,她寫得一手好字,從小到大參加的國家級大賽不計其數,還曾經代表國家少年組赴日參賽呢。都說出名要趁早,那戴寶心可是不到十歲就在國內書法界享有一定盛名啊。」
眾人听得愣愣。
「你們都孤陋寡聞到這等地步嗎?」握有無數八卦的男生笑得無比三八,「這個戴寶心的媽媽,可是當代畫壇里相當有地位的女畫家燕舒,這樣的大人物,你們都不知道嗎?遜斃了!還有啊,咱們學校的書法社,早在八百年前就倒閉了,像這種高雅的社團,畢竟曲高和寡。而今年能重振威風,還多虧了這個戴寶心——非但報名的學生們踴躍不已,連外校的都有不少人想慕名加入呢。」
「真夸張。」昆明低喃。
「還有還有,咱們校方很寵那丫頭,這學期批了一大筆的經費給了書法社。現今書法社的成員都是她親自審核加入的,一幫人整天跟著她混吃騙喝,整個書法社活似一座神仙居!」
眾人頓時嘩然。
昆明不由得啞然失笑。回想起書法社殘留在腦海的印象,可不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