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錯判」,範圍也太廣大了點。
「參娃。」
真不意外,不,該說他早就猜到了。
他完全可以理解,鳳仙認知的錯誤,源頭在哪。
「獬豸錯判了真凶,冤枉無辜之人,使其喪命,獬豸也將為自身的誤判,斷角死去。劉府一案,真凶是大夫人,小妾自願扛罪,我當然不算錯判,又怎可能小妾頭一落地,我也得跟著死的道理?」
除非他硬指小妾是凶手,小妾因此而亡,他才需要擔心報應反噬。
鳳仙嘴兒開開,一時之間,處于愕然狀態,反應不及。
直到,她咀嚼他的話語,慢慢地,厘清每一字、每一句。
「原來……是這樣呀……」她喃喃道。
原來,不是她所想像,那麼恐怖、那麼毫無余地。
原來,狴犴不會死。
「還好……是這樣……」她咧開了笑,松懈的、解月兌的傻笑。
淚水,不止,反增。
她開心得又哭了。
「你又哭什麼?」狴犴不懂她,他真的不懂。
比剛剛的「大雨傾盆」,不遑多讓。
只是這次的「雨勢」,襯著她唇角笑弧,多了些甜。
他幾乎快有種錯覺,她掉的不是咸淚,而是糖蜜了。
「我很擔心你死掉嘛……現在一放心,眼淚就……」她手里還握著他的袖,拿來擦淚,相當順手。
「你剛『不放心』時,所掉的眼淚不比現在少。」
「嘿嘿……」
她靦腆一笑,整張臉紅通通的,眼紅鼻紅,是哭泣所致,雙腮紅,則是因他的調侃,以及他覷她的眼神。
他的眼楮,像在笑,若有似無,笑得她整張臉蛋臊赧起來……
鳳仙怕自己此刻看起來很是狼狽,低下首,瞅著自己的指節瞧︰「雖、雖然那小妾的生死,不會影響你……你那麼篤定說她不是凶手,既是如此,眼睜睜看她死……也不妥當?我、我們能不能替她……做些什麼?」
「她的事,你不用管。回房去睡吧。」
「我覺得……我睡了好久。」喝完了茶,之後的事,她一丁點記憶都投有,再醒來,已是深夜,這段時間她應該是……睡著了?
「但我累了。」他不想跟鳳仙多談關于劉府小妾之事,越是談下去,他做的那件蠢事,她就會知道了。
他一點也不希望她知道。
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趕她回房去睡。
況且,夜深人靜,她與他共處一室,周遭太悄然,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近在耳邊,讓他感覺浮躁,仿佛有著什麼要月兌柙而出。
听他這麼說,鳳仙也不好擾他休憩,溫馴點頭︰「那我先出去,你早歇。」
他看她一副「了無睡意」的模樣,不認為她會乖乖地窩回床鋪,不由得出聲叮囑︰「夜深了,別胡亂跑。」
人類城里宵小多,落單女子唯恐成為目標。
「我不會逃的。」鳳仙誤解他的意思。
狴犴本欲加以解釋,但未見她臉上有任何受傷,還帶些些笑容,于是作罷。
鳳仙為他吹熄燭火,關上房門。
門窗上的薄紙,倒映她的身影,月光灑落之間,漸行漸遠。
狴犴沒猜錯,她不想睡,不想上榻躺平,睜眼到天明。
今夜,明月皎潔,夜風不冷,再加上她寬了心,知道狴犴不會有事,心情處于放松及欣喜之間,夜景看來好魅人。
「去屋頂上,曬月光好了。」這不算亂跑了吧?她可是安安分分……待在房間的正上方。
鳳精喜愛高處,即便失去飛翔本能,對至高之處的偏好仍舊不改。
即便不能「一飛」沖天,但她身形靈巧,沿著樹爬,還是成功抵達屋頂。
她坐下,涼風拂面,拂不去唇畔笑意。
就僅是知道狴犴不會有事,竟教她如此開心。
她嘴里,已經數不清呢喃多少回的「太好了……」,傻乎乎地一直重復。
夜里的城,好靜,只剩蟲鳴,唧唧響脆。
偶爾挾雜著,她那一句滿足喟嘆。
全客棧里,大概僅存她一個,仍是雙眼亮晃晃,醒著的。
鳳仙是這般認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三更半夜,忙著不睡的,大有人在。
幾句細碎竊語,由遠至近,最後,停步于她下方的庭園假山。
鳳仙原本不打算偷听、偷看的,可是對方太明目張膽,讓她想佯裝無視都不行。
于是,她眨著眼,很「不小心」從頭看到尾。
這一看,驚呼連連,大開眼界。
下方暗叢,窸窸窣窣,交談的聲音,全含糊在彼此嘴里。
月光淡淡,還能看見四唇之間牽系的銀亮唾絲。
「這樣不好,我們不該這麼做,我再過幾日便要出閣……」女聲輕拒,又急于追尋對方的唇,吻了上去。
「有何不好?我們相愛,卻無法相守,真正的『不該』,是老天不該拆散我們——」男聲粗喘,听出滿月復不甘,重重地餃向粉女敕唇瓣,抵死纏綿。
「可是……可是……」女聲虛軟,完全不像抵抗。
「就當是留念,這一夜,我會把它牢記在心,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永遠遠都不忘!」
接下來,幾乎沒有再說話,只有濃熱喘息,交濡以沫,燃燒整夜。
第11章(1)
「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永遠遠,都不忘……」
腦子里熱騰騰的,像一壺燒開的水,沸煮著思緒。
叢間偷歡之人,她一個也不識,不知始末,更無心去管那兩人是否能終成眷屬。
只是,男人那句沉語,如影隨形,不時地回想起來。
「不過是塊餅夾肉,你也要把它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遠不忘?」是有這麼美味嗎?
狴犴的聲音,擊破了腦門內充塞、回蕩、填滿的男人低狺,鳳仙稍稍回神,兩人正坐于街邊小攤,用早膳。
「你的臉怎麼回事?」
紅得像要滴血了。
「臉?」聞言,她模模雙頰,感覺熱意熨燙著掌心。
從昨夜偷覷完「神奇光景」後,整張臉火燙燙的,到早上仍不見消退。
「受了風寒?」他伸手探她額溫。
「不是……」她慌慌搖頭。
哪能開口坦承,自己看了些啥東西?
男人的吼聲,又隨記憶回潮,重新響起……
就當是留念,這一夜,我會把它牢記在心,刻在心頭、鏤在骨上,永永遠遠都不忘!
再三反覆憶起,正是因為那句話,重重地敲進了鳳仙的心。
她也好想……有個留念,能刻入骨、銘上心。
她不貪心,沒要像那男人索討到那、那種地步,她只想……
目光,落向狴犴的唇,這一瞧,便挪不開眼了。
她好想踫觸……他的唇,她好想也吮著、嘗著他的氣息。
她若開口,向他討個「留念」,狴犴絕對、肯定、十成十會把「笨蛋」兩字,狠狠鏤在她骨上,讓她「刻骨銘心」一輩子吧。
「不是?昨晚是誰爬上屋頂,吹一夜冷風?」狴犴淡淡反問。
「你怎知道——」呀,自己招了,嗚,現在捂嘴也來不及了。
怎會不知?
他哪可能任由她夜里不睡,四處游蕩?
萬一遇上麻煩,她無法飛逃,豈不更糟。
于是,她前腳剛出房門,他後腳便跟上,嘴上雖說累,然而沒肯定她安然無恙前,怎能睡得著?
所以,她夜里所見「奇景」,尾隨在後的他,一件也沒漏。
包括假山後頭,發生的翻雲覆雨。
「屋頂上一點也不冷……」她光听見那些嗯嗯啊啊,就教人臉暴紅、心亂跳,體溫升高,哪有感覺寒意?
狴犴沒多說什麼,目光緩緩由她臉上收回。
「听說沒!早上最熱騰的新消息!」
小攤外,包打听的嗓門,遠遠地在街頭就傳開。
「是什麼?」賣豬肉的阿叔,邊利落剁豬腿,邊朗聲問。
「劉家案子要重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