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龍主當日急匆匆將她困在龍骸城,正是打算用她修補寶珠?
「囚牛知道我留下來的……用途嗎?」
「他以為,找到寶珠時,寶珠有損,才用得上你,否則,我想他不會阻止你飲‘養益湯’。」
「養益湯?」
「你還太嬌小,蚌身容不下寶珠,養益湯是補藥,強身健體,滋補中氣,以及……加速成長,早點把你養大,就能早些嘗試修補寶珠,沒料到,他卻不讓你喝。」
那碗黑黑濃濃,害她猛烈流鼻血的藥汁,便是養益湯?
囚牛明知道喝湯才能她長大,也許有朝一日,需要她的幫助,他卻不忍看她受鼻血之苦,毅然要兒停藥。
他還在替她著想呢。
囚牛……
心里,又是暖,又是酸。
暖的是他那小小的,窩心的,不顧他自己的體貼;酸的,是她對他的擔心,對寶珠修復成否的忐忑。
「我可以繼續喝養益湯,讓兒再給我熬,分量再加倍,把之前少喝的,全補回來!」她小臉堅決,不容撼動,下定決心——
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養得又大又壯!
「你……真的願意試?很可能……會死。」
「我要試,我要。」
她回以篤定的頷首,那力道,毫無畏懼,沒有遲疑,連龍主也動容。
「好,我們來試……」
第8章(1)
進食
無論何時何地,他看到她,都在進食。
是有……這麼餓嗎?
幾口吃掉紅藻魚肉餃,一邊朝手中那串海龜蛋進攻,嘴兒塞滿滿,雙腮鼓成可愛的圓形,讓他有股沖動,想伸手戳去,試探那臉頰的柔軟程度。
他注意她的同時,她也在看他。
真的……又恢復成原來的囚牛了。
龍鱗不見了,金眸覆上一層濃黑,那股艷佞嬈魅,消失無蹤。
他奏著箜篌,姿態風雅靜逸,十指撫捻,篌音悠揚流溢。
真難與流連在她身上時,邪惡、火熱、貪玩的手指,聯想在一塊。
那個他,被封印住了。
那個他,是因為理智遭受吞噬,才出現的嗎?
此刻,扶篌的囚牛,記得那幾日的點滴嗎?
還是,記憶隨著封印,一塊鎖進體內深處?
「囚牛……」
「嗯?」
他都撥冗應聲了,她卻沉默,遲遲沒有接著說下去,燦燦的眸,直瞅他看。
她潤潤的唇,粉瓣開啟,終于要說了,突然又抿上,蠕蠕,又打開,呃了聲,再度閉上。
這顆蚌娃,搞自閉呀?!
「多少?」他問。
「什麼?」她沒反應過來。
「你要借多少?」
「借什麼?」她一整個狀況外。
「貝幣。你不是要借錢,才羞于啟齒?」一副借錢人的嘴臉。
「呃,不是啦。」她搖著雙手。
「那你支吾別扭什麼?」篌音,伴隨著他清淺的調侃,兩相映襯,彼此和鳴,即便是淡嘲,也是好听的。
「我……」
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嘛!
他自封印沉睡中醒來,對她,便是這副有點近,有點遠的淡淡距離。
不像金鱗發滿臉的那幾天,失控歸失控,可是兩人好貼近,幾乎舍不得離開彼此,頸項纏綿,身軀糾葛,好幾回,還是她哭著,求著,才讓侵佔她所有知覺感官的貪婪男人,饒她一條小命。
對照此時的落差,難免心生不安。
他是不是……
「有話就說。」滴滴嘟嘟的,真不像她。
她終究藏不住話,加上心里介懷,想問的話,月兌口而出︰「你記得封印之前的事嗎?」
「自然記得。」他應道。封印,僅僅抑制體內蠻戾之氣,並非封鎖記憶,無論封印前後,發生些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也記得我們兩個……」她粉腮一紅,染上山櫻般的濃色。
他揚睫,好看的眉峰微挑,等她接續說。
「那是一時沖動嗎?先前下的封印效力減弱,你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並不是出于本意……」
換句話說,當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任何一只雌性生物,他都會像對她那樣……膩著、纏著,抱進懷里不放嗎?
他當時,認得她嗎?
現在想想,他好像……一遍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兒。
會不會那時,他誰也不識得,只是順應身體渴望,才和她……並非因為是她,而她恰巧出現在身邊,既順手,又方便……
篌音停下,四周變為寧靜,靜到僅能听見,阻隔在亭外的海潮,波波撩動的聲響。
她咕嚕吞咽,問了,才覺後悔。
有些事,挑明了說,只是自討苦吃,不如當個胡里胡涂的笨蛋,來得單純、快樂些。
「是沖動,沒錯。」囚牛斬釘截鐵。
心,一下涼了半截,瓖嵌臉上的笑靨,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勉強掛在那兒,形成難堪且苦澀的弧度一抹。
「哦。」過了好半晌,她找回聲音,卻也僅僅一字,後頭所有話語,全梗在喉頭,堆積著。
這樣呀,沒關系,人都有沖動的時候嘛,我了我了,哈哈哈……她本來想借著開朗的笑聲,如此回他的,可咽喉,像被掐住一般,熱辣辣的,擠不出聲來。
珠芽垂下腦袋,咬著手上的食物,食之無味,悶悶咀嚼。
沖動過後,就該冷靜下來。
他冷靜了,只剩她,還傻傻回味那幾日的甜蜜痛快。
「處于那種狀態下,許多並非我本意的獸性,會被激發出來。」他又說道。
這樣滿慘的,像被別人操控,身不由己……她都同情他了呢,不怪他。
聲音仍是出不來,她捧著石壺,以珊瑚管吸飲壺里的養益湯,裝在石壺,是不想囚牛發現,她又重新開始喝起藥湯。
湯微微帶苦,沖不下喉頭干澀。
耳邊,響起他娓娓述來的嗓音︰「我曾經因此,打傷我四弟。」
我算好運的?沒被你錯手打死,真是好蚌運呀……只是被壓進貝床間,狠狠折騰了幾天幾夜,小命還在呢。
「有幾回……我非常擔心,會不會哪時清醒之後,听見自己殺死了哪個親人。」他口吻清淡,珠芽卻听出短短語句中,滿滿的恐懼。
恐懼,誰會不怕呢?
錯手弒親,何等難听罪名?
不僅千夫所指,自己良心的譴責,便足以擊潰他。
從他略微別扭的神情看來,這番話,他沒對別人提。
那是他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理智渙散,手刃至親。
「我準備在封印時效,越發明顯縮短,變為狂龍之前,自我了斷。」
他不輕不重,道來他的應對之策,同樣是藏于內心之語,誰都不知曉。
卻告訴了她。
他不會給自己半絲機會,去傷害家人,或是危害哪條無辜性命。
倘若,他終會變成亂天之禍,在變成之前,將自己除去,問題就簡易許多。
他不願意自己的雙手,染上親人鮮血。
珠芽不敢置信,他已想得這麼遠、這麼透徹,這麼……殘待自己。
他像談論著別人的生死,淡然,無謂,平靜。
「畢竟,‘沖動’一來,六親不認,最可怕的是,那個人站在你面前,明知他是誰,屠殺之心,卻完全沒有抑制,甚至,還能听見腦海里,聲聲催促,要見血、要剜挖心髒、要挫骨斷筋、要看見鮮血噴濺出來的景象……」
「可是——」她找回聲音,急急嚷道︰「你就沒有傷害我呀!你把自己說得那麼狠獰冷血,但你看我!我好端端的,能跑能跳,毫發無傷,健健康康的——」這代表他並沒有真正變成恐怖的狂人,還有恢復的機會,不要這麼早放棄自己……
「只限于你。」
「咦?」她呆愣的模樣,憨稚可愛。
「我對你的沖動……」他停頓,她屏息,兩人相視,他眸沉如潭,她眼亮似星,她等得焦急,雙腮都給煨紅了,他才接道︰「跟其他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