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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華(下) 第9頁

作者︰決明

嘗過情愛甜美,方知生離死別的澀苦……

她此刻回想起來,不禁驚覺,她阿娘教會她的「樂子」,是件多令人發指唾恨的惡行。

她開始發顫,不斷反復回憶——

有沒有誰,因她的破壞,而落得像阿娘一般下場,至死為止,都在痛失愛侶的不甘中,折騰受苦?

有沒有誰,承受不住分飛的打擊,因此走上絕路?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為自己一時歡快享樂,害多少人落淚痛苦……

越懂愛,越是明白,擁有它、失去它,能讓人處于天界或地獄,僅僅一線之隔……

一線之隔……

環在狻猊腰際的藕臂,微微發抖,勁力加重,抱得更緊。

「你這只混崽子!當真是你做的——」

雷一般的咆哮,轟隆數落,震阻了一室的綿綿情意。

同瞬間,兩道金光激閃,狻猊他爹——四海龍主,腳踏疾步,指向狻猊的那根手指,快如飛箭,直挺挺地,抵至狻猊鼻間。

緊隨龍主身後,則是面容俊逸、風姿翩然的大龍子。

「你二伯父找上門來時我還信誓旦旦跟他拍胸脯保證小瘋子逃走和我家任何一只兒子都沒關系結果你真的和她混在一起天呀我沒料到你給我跑去劫獄你不知道這麼做會把你二伯惹毛到什麼地步嗎?!」一口氣長長沒中斷,龍首上,每一片鱗都直豎起來,鼻間噴出炙燙氣沫,仿佛沸水翻騰。

大龍子獨特的醉人輕嗓,為氣炸的龍主做出補充︰

「二伯父上龍骸城興師問罪,說有人闖入西海城,救走了她,父王為證明此事與我們無關,特地召喚九名兄弟排排站好,讓二伯父清點,偏偏獨缺你,父王先按捺下二伯父的怒焰,再三擔保,你只是去人界陸地吸食香火,並答應親自帶你回城,向他解釋清楚,豈料當真是你……」最好的證據,便是依偎在狻猊身旁,那只該在西海城受罪的延維。

「二伯父又上門了?」狻猊不意外,悠然吐煙。

「他猜也猜得出來,是誰敢一再和他作對!所以一發現犯人不見,當然馬上聯想到你!」狻猊和延維。兩個姓名已經被綁在一塊,視為一體了!換作他四海龍主,頭一個想到的劫獄嫌犯,不做第二人,一定是狻猊!

龍主氣呼呼又吼︰

「廢話不多說,走!苞我一起回去,把她交給你二伯父,父王可以誆你二伯父,說我們半途回城時,恰巧撞見逃獄的她,順勢把她逮回來!」管西海龍王信不信,反正理由先編好再說。

「不。」狻猊搖頭,態度不見慌張,一派冷靜自持。「我不會把她交出去送死,人是我劫的,禍是我闖的,你們大可將實情告知二伯父,讓二伯父自己來找我要,別牽累無辜的龍骸城人。」一字一句,說得堅定、清晰。

「你——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讓你二伯父找上你,你存心想死是不是?!你明明不是九只兒子里最笨的,沖動無知的蠢事怎會做得這麼麻利?!」龍主抓狂。

若是老四,他還不意外,老四向來不用腦,做事全憑爽不爽,但——老五耶!兒子中,最不讓他擔心會做傻事的一只耶!

「狻猊……」延維一方面開心于他的扞護,另一方面,卻是擔心他與父兄的爭執決裂。

他阻止她插嘴,要她靜靜看著。

狻猊向龍主抱拳揖身,故作有禮︰

「又或者,父王向二伯父說,我這逆子頑劣抵抗,寧死不從,您深覺痛心,與我斷絕父子關系,此後,逆子在外所作所為,皆與您毫不相關。」他連說法都替龍主想好了。

「二伯父豈會信這番無憑無據的說詞?」大龍子認為說服力不夠。

狻猊淡挑眉,忽而一笑︰

「要憑據,還不容易?痛心疾首的父親,大義滅親,斬下逆子一對龍角如何?」

鳳凰折翼,神龍斷角,白虎撥牙,玄武碎殼,是對四靈獸最極致的酷懲,一旦這麼做,神獸也受不住失去自身神器的後果。

「不可以——」延維沖喉而出的言靈,快不過狻猊手上煙管幻化的利刃。

第六章

她眼前刺目白光閃逝,疾似銀電,伴隨而來的腥紅,在海水間擴散,染紅了延維的眼眶,她發瘋似的哭叫,不要不要聲不絕于耳,也已阻止不了,遭削斷的隱形龍角,掉落在地時,原狀畢露。

鹿茸般的枝狀長角,色若玉髓瑪瑙,披以柔細茸毛,切口處,鮮血淋灕。

這一刀,下得眾人措手不及。

狻猊他爹龍口大張,龍頦幾乎要掉到胸口,半字也說不出來。

大龍子凝望地上帶血龍角,眸光深邃復雜——與其說,是不解狻猊竟舍棄龍族視之如命的重要雙角,不如說他更無法明白,區區一個女人,值得五弟做下如此大的犧牲?!

「這樣,應能說服二伯父,你們試圖阻止我,完全不苟同我的行為,然而我頑劣難馴,甚至與你們刀劍相向,父王憤而斷去我龍角,將我從龍子之列除名,逐出龍骸城,今後所有作為,與你們再無關系。」狻猊身勢微晃,他兀自穩住,龍角離首的強烈暈眩,像是渾身血液,瞬間抽去大半。

眾人眼中的「突如其來」,狻猊卻已思量許久,去闖西海城之前便做下決定。

他清楚二伯父不會善罷干休,也明白父王夾在兄長與兒子間左右為難,他既要順應心意,任性到底,當然要有肩膀擔下來,而非拖累一家親人,陪著他面對西海龍王的怒氣。

斷龍角,除龍子之名,讓西海龍王認定他狻猊為了延維,不惜與家人決裂,別再去擾他父王兄弟,是他所想到,最兩全其美的辦法。

「你……你這渾崽子……拗起來,怎麼和你母妃性子一模一樣……」龍主見事態底定,除了指向狻猊的那根食指不住地激動顫抖外,也徒剩這句無奈感嘆。

「你可知……這樣做的下場?」大龍子眉頭深鎖。身為龍子,自小被教導著龍角與生命的息息相關,狻猊怎會不懂利害關系,龍角一斷,等同于……

延維哭得一臉狼藉,想動手捂住他不斷汩血的傷口,又怕弄痛他,她匆忙飛奔到樓上房里,翻找藥屜,要拿傷藥替他涂敷。

大龍子淡淡一嘆,問出疑惑︰

「為兄頭一回見你如此魯莽沖動,我一直以為,沒有任何人或物,能換來你的不顧一切。無論你多珍視的東西,你都可以推得極遠,眼不見為淨,對她為何破例?」先前慶祝災星延維離開龍骸城的那場酒宴上,狻猊明明對于有她無她,表現出意興闌珊,不見難過或懷念,長達半年的不理不睬,絕口未再提她……

此刻,卻連龍角都甘願為她而斷。

滑落眼角的血,狻猊一把去,忍痛微眯的眸,與大龍子對上。

「推得極遠,是希望用時間和距離,淡化它對我的影響,通常我推開的東西,久了,就淡了、忘了,沒那麼掛念了。于是,我以為自己的忍耐力超乎常人,總能做到大哥所言的「眼不見為淨」。」狻猊唇邊還能牽起微笑,然而,握住煙管的手,隱隱痛顫。

他啜口煙,藉香火之息,充塞體內,舒緩斷角之痛,成效並不大,他說話的聲音,仍能听出字句間強忍的疼痛︰

「我推開過她,放她飛離,我等著對她失去興趣、對她不再掛念,可……我等不到。沒有淡,沒有忘,她沒有一日不出現在我面前,能放手推開的,本來就不在心里佔有多大分量,真正無法推開的,是即使她不在身邊,也在這里。」狻猊用煙管,點點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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