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責怪他的置身事外,她也沒有立場指控他。
對,她都沒指控他了,他是在質問什麼?
她不開口要他救她,替他省下麻煩,不用動手,不用動口,爽快去吸他的香火,她跑她的,她逃她的,與他何干?
他何必一臉不苟同她的自力救濟,好似她沒求他救她,多損他龍子尊嚴一樣?她沒賺他多事了,他還敢嫌她不知好歹嗎?
「我看不出來你鬧著玩還是認真的。」半晌,她終于開口,語氣恢復成她慣有的孤艷清冷︰「我只知道,沒有誰,會願意為了我延維,去管那些與他們毫無關連的閑事,我早就看得很開,遇上危險,求人不如求已,若連自己也應付不來,不過是死期來臨。」
「你真倔強。」她是吃石頭長大的嗎?性子和脾氣也同石頭一樣硬。
不,不只性子的脾氣,恐怕連腦袋及胸口里也瓖滿硬石塊,才會難以教訓,處處惹事生非,以拆散別人為樂,她這種德行,被人砍死只是遲早之事。
而他從她的口氣間,听出了端倪。
她曾求過誰,卻被拒絕過,放下了身段,摒棄了驕傲,求著、央托著,仍遭狠絕的無情斥退,因為求過,才會早就看開,看開了無論身處哪樣困境里,除了自己,誰都不會來拯救她。
她悶悶地,話含糊嘴里,喃喃低道︰
「……我沒有能不倔強的理由呀。」
明明是頂嘴,听進狻猊耳里,更像是茫然。
那一瞬間的她,她脆碎,沒有嬌蠻野性;明明是自嘲,她說得更似自憐。
倔強,是逞能的一種自我保護,若有人讓她依靠,她就能學會軟弱、學會分擔恐懼,反之,一切靠自己,不夠強韌,只有淪為受人欺侮的下場。
所以她如此倔強,是她不得不。
狻猊對她更加好奇了,幾乎想用言靈,逼她訴盡她的故事,讓他瞧瞧,是怎樣的人生,造就今時今日的她?
言靈離了口,卻不是他所以為的那一個。
「以後,再遇上被追著喊殺喊打的危險事,出聲喊我,我一定會到。你的閑事,我管。」
啐,當她延維是好拐的三歲小女乃娃,會讓這種沒憑沒據、沒訂契約、沒發下毒誓的話給蒙騙,進而痛哭失聲、感激涕零?
花言巧語。
偏偏它附帶了言靈,鑽進雙耳,嵌在心上,熱燙得驚人,像烙紅的鐵,「滋」地一聲,鏤印胸口,皮肉盡蜷,成為身體永遠存在的印記,無法忽視。
你的閑事,我管。
烙在心窩深處,熱呼呼的言語術力,好似也烙上她的雙頰,害她臉兒迄今仍是紅咚咚的,粉腮赭紅,消退不去惱人的赧暈和熱意。
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可相信男人的嘴。
他說的那些話,拿去騙騙笨女人吧,她延維不上當。
你的閑事,我管。
或許,一次兩次還會恪守承諾,再多幾回,他一定嫌煩,討厭她的闖禍,責備她的惹事生非。
好呀,他話說得這麼滿,她不弄些「閑事」來讓他管管,豈不是太對不起他的好逞英雄?
就為了他那句言靈,延維惹出更多的麻煩,讓狻猊收拾,她倒想看看,他有多少的耐心來包容她?又想用哪樣的方式感化她?
以德報怨嗎?
哼哼……她瞧他也不是那種高尚貨色吧。
反正天塌下來有狻猊頂,他敢放話要罩她,她怎好意思乖乖不惹事?
那太對不住他了,她延維也絕非听到他那番義氣相挺,便會自我反省的好家伙,改邪歸正這類偉大事跡,她做不到。
肆無忌憚,得寸進尺,是她回敬給他的成果。
延維在龍骸城的受歡迎度,降至谷底,雌性看見她,連忙拖著自家丈夫或情人速速離去,不想論為被破壞的下一慘例;雄性雖知延維本性,然而瞧見那麼艷、那麼嬈、那麼美的女人,在面前嬌滴滴笑魂兒先飄掉兩條了,哪還記得要提防?
就連海洋中,正值交配期的雌雄海蛇或小魚小蝦,糾纏繾綣、難舍難分之際,也被延維拎住尾巴,硬生生拉開兩方,辣手摧「歡」,多令人發指!
于是乎,城里越來越多怨偶,為延維爭吵,因延維鬧翻,女人氣極了男人目光老追著她跑,男人斥罵女人心眼太小,不過是多看美人兩眼,又沒真正沾上,為何老拿此事來嘮嘮叨叨、小題大做?!
怨偶群中,堪稱最大受害者的,當屬海中龍主,他後宮一竿魚蝦蟹蚌美人們,在延維挑撥之下,個個離家出走,後宮迄今只剩冷清床鋪,龍主夜夜抱著孤枕啜泣。
「現在!立刻!把那只小瘋子趕出龍骸城去!」龍主有令,指著自詡為小瘋子看守者的五龍子鼻尖,要他即刻去辦。威令下完,不忘嗚咽兩聲,以「鰻妃蝦妃鱆妃蚌妃快快回來,本主好想你們呀呀呀呀——」作結。
「再給她一次機會吧,父王?」狻猊一臉無關痛癢的悠然神情。
「上上次給她機會,弄跑了我的蝦妃,上一次給她機會,我的鱆妃差點把蚌妃給吃掉,這次再給她機會,我後宮連渣都不剩!看是你自己要趕,還是我派你哥哥弟弟去趕,後者會不會由「趕」變「砍」,我就不保證……」很低劣的威脅法。
不待逆子應允與否,龍主拂袖離去,旁人以為的「氣急敗壞」不過是假象——畢竟當龍主及爹親這兩種身分的威嚴,在自家兒子面前只能夠維持一眯眯時間,盡速說完盡速閃人,才不會露出馬腳。
虎父無犬子,這話有待商榷,在海底龍宮中,情況卻恰好相反,真不知道這群兒子的霸氣到底像誰?他與孩子們的娘,明明都很溫馴好相處呀……
「老五,你何必還扞衛她?!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二龍子難得善心大發,願為五弟分憂解勞。
延維和他梁子結很大,誰教她老愛去招惹他家蔘娃,灌輸蔘娃許多謬論,什麼男人下流是天性,男人很犯賤,男人絕不可能只鐘情于一個女人……听得小蔘最近瞧他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
「我沒有在扞衛她呀。」狻猊輕輕笑了。
「沒有扞衛她?是誰每每當她一喊,就跳出去替她求情、替她月兌罪,替她鞠躬哈腰?」四龍子很是唾棄,濃眉扭得像麻花。
狻猊搖頭,「我可不會為了誰鞠躬哈腰哦。」那種窩囊事,身為尊貴龍子,不屑為之。
言下之意,只認了四龍子指控的前兩個——替她求情、替她月兌罪。
那只小瘋子,利用人倒利用得徹徹底底,毫不跟他客氣,理所當然地闖禍闖禍闖禍闖禍,然後狻猊狻猊狻猊喊個沒停,叫他前去為她「管閑事」。
俗稱的「得寸進尺」,她發揮到淋灕盡致,將所有尋她麻煩的人,全推給他,自個兒倒好,躲在他背後,不時咭咭媚笑兩聲,像看戲一樣風涼。
「五哥……,你是不是……中了小瘋子的言靈控制?」七龍子問出在場其他龍子心中共同的猜測。
一定是,不然他們大家最熟悉、最了解的老五,哪時待人如此包容寬厚?!
老五明明心眼最小、脾氣最大,報復人最為陰險,一臉帶笑還能邊捅人兩刀!
「你五哥有這般不濟事嗎?」狻猊伸掌去揉七龍子的腦袋。
「不然你干嘛對她言听計從?把她寵得無法無天?」
「我很寵她嗎?」狻猊自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呀。
「她一遍一遍鬧事,你一遍一遍出面解決,沒听你多罵她兩句,這不叫很寵?」
「嗯……好像有一點。」狻猊吞雲吐霧之後,緩緩頷首,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