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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姬 第18頁

作者︰決明

「那只六龍子雖然人模人樣,還是差睚眥很多點,臉臭,又不愛笑,看人都是這德性……」參娃左右食指往雙眼眼尾一吊,勾起一個效顰的冷絕眼神,偏偏學來不倫不類,冷峻沒有,倒多了分俏皮,惹笑魚姬。

參娃皺皺鼻,繼續發表意見︰「他對你沒有很關心,不常到海牢來看你,就算來了,也是馬上走,你喜歡他哪里?臉嗎?只有臉吧?」在她心目中,負屭一無可取,只有臉和身形勉強可夸,不過她覺得睚眥比較好,比較俊,也比較壯,有安全感多了。

「臉嗎?」魚姬貌似深思起參娃話語的認真忖度,沉吟半晌,綻開輕笑,似莞爾,又仿佛當真,「說不定真是如此,他若沒有那張臉,那副容貌,興許我不會感到震撼,不會在他身上佇留目光。」

她沒告訴過參娃,關於負屭與另一個「負屭」外貌相似之事,只讓參娃以為她這只將成為釜中魚的,愛上了綁她回來的冷霸龍子;這並非存心隱瞞,只是不知從何說起,在她自己對一團紛亂亦理不出半分頭緒的此時此刻……

「男人不是靠那張臉決定優劣的呀——」忘掉在人類城哪街哪巷听過某只路人這麼說,參娃現學現賣,拿來教訓以貌取人的傻小,要她快點清醒,別被俊顏給騙走了,「最起碼要待你好,對你關心,而不是……」

魚姬輕搖螓首,如瀑長發在海中搖曳似浪。

「不,他這樣很好,不要待我好,不要關心我,才能讓我區分清楚現實。」不會再錯認他和「負屭」。說著,魚姬憶起海牢中那一吻,幾乎能煮沸她一般的炙熱辣吻,芙顏微微紅了。

她已經遺忘掉唇舌相濡的親昵滋味,太久了,她總是一個人,憑藉著回憶去眷懷過往「負屭」吻她時的甜美,只靠著那些在冀盼、在等候、在奢想著終有一日,她定能與「負屭」回到美好往昔……原來對於過去,記憶早已模糊,她曾被細細呵護地攬進強壯臂膀里的情景,淡得幾乎教她難以回想起來,更濃烈的感情亦不過如此,不敵歲月光陰的啃噬,不敵孤獨怨懟的消磨,她若沒任由他帶回龍骸城,是不是再過五年或十年,她對「負屭」存有的就不再是愛,取而代之將變成仇恨?

她竟……因為負屭一個帶有懲罰惡意的吻,擾得思緒盡亂,她試圖努力回想「負屭」吻她時的溫柔多情,藉以無視負屭在她身上加諸的迷魅影響,可是太難做到了,當她被拋棄在人界陸路上,痴痴等,傻傻望,第一個十年過去,第二個十年過去……直到第十個十年過去,「心死」的念頭萌芽,她暗暗立誓,要與過去斷絕關系,不去想念,不再哭泣。

昂屭,「負屭」,她不該把他們兩人混為一談,他已經用那一吻,證明這件事,證明了她終是沒能盼回負心之人,她,依舊是孤單一個。

「他不關心你無妨,我和鮭兒關心你就好,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被扔下鍋煮湯,等睚眥一回來,我叫他幫你打破鐵珊瑚,放你出去——」

「不,別這麼做,我不想出去。」魚姬立刻出言阻止。

「為什麼?」

「我沒有其他地方能去,我離開海底太久,無法獨自一人在海中求生,陸路也回不去,出去只是死路一條。」無論是人界或海洋,她都沒有半個親人朋友,去了哪里,沒有任何差異。

再說了,參娃怎會不懂呢?她若離開海牢,龍主是否會定負屭一個「未能妥善保管藥材」的罪名,遷怒於他?她不希望因她之故,連累了負屭,如同參娃亦為扞護二龍子,不也置個人死生於度外,甘願為他踏入海底城來?

「待在這里也沒有活路呀!」她還沒勸服龍王老爹別煮啥補湯來喝,想延年益壽不如少吃多動去晨跑才有效些。「你是不是覺得待在這里,起碼可以看見負屭好幾眼?」

想否認參娃的直率詢問,卻瞞騙不了自己的心。

待在這里,起碼還能見他。

在被熬炖成湯水之前,何必佯裝多堅定多有骨氣?是移情作用如何?惡質地拿他當替代品如何?或者……對於負屭——不是她愛過的「負屭」——有那麼一點點的在意,又如何?

誰會責備她呢?

誰會訓斥她呢?

她已離死不遠,還介懷些什麼?

於是,她給了參娃答案,堅定的頷首,換來參娃哇哇大叫,直嚷著她這樣好傻好笨好天真好不值得。

好傻好笨好天真的人,何止她呢?

這小參也不想想是誰,明知回龍骸城將面對熬湯命運,依舊是義無反顧地跟隨二龍子睚眥回來受死?還有臉指控她?

參娃比她幸運之處在於她的傻氣、她的天真,有人懂得疼惜。

「等睚眥回城,我就去幫你罵負屭!」參娃看不慣負屭對魚姬的冷漠態度,想替魚姬打抱不平,又不敢單槍匹馬去,好歹等睚眥回來,拉他一塊去教訓他弟弟,萬一他弟弟惱羞成怒要揍她,她還能躲到睚眥背後保住小命。

「為何要罵負屭?」魚姬不解。

「誰教他要這樣對你,該罵。」

魚姬失笑,參娃的言行教她感覺窩心。「負屭沒有做錯,他沒有義務要善待我,我倒覺得,無心時,就不要裝出關懷備至的嘴臉,我情願對方狠一些、直接一些,讓人無法心生期待,明白何時該要斷念……」

吼——

驀然,一聲龍嘯,猶似平地雷鳴,撼動整座龍骸城。

「……這……這好像是睚眥的聲音!」參娃興奮起身,隱約能辨別那好似睚眥的咆哮,正與誰對吠著,音量穿透整座龍骸城。

下一瞬間,天搖地動,幾乎要穿破耳膜的龍嘯震蕩不休,龍骸城的雪白骸鼻發出擠壓摩擦的刺耳聲響,沿著龍骸鼻築建的玉瓦石牆,受不住如此強力聲波,龜裂破損,迸碎四散,海潮同感咆哮威力,波瀾起伏,魚群奔亂逃難。

參娃搖搖晃晃起身,小小參身被海潮甩南又拋北,好不容易攀住鐵珊瑚站直,她匆忙丟下一句「我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便由鐵珊瑚隙縫間鑽出去,恢復步伐較快較大的人形,東倒西歪地小時在海牢入口。

嘰嘯聲沒有消失,持續了良久,良久……

魚姬身處牢中,替參娃擔心,她就那樣奔往咆哮聲傳來的方向,太莽撞了,萬一並非她掛在嘴邊的睚眥,豈不是……

好一會兒,毀天滅地的可怕怒吼聲終於止下,一切回歸平靜,若非雙耳仍微微疼著,方才的震懾,宛若惡夢一場。

參娃並沒有再回來向她說明那吼聲從何而來,一整夜都沒有。海牢里,無從得知龍骸城發生何事,靜得有些駭人,猶如風雨欲來前的不安——海中自是無風無雨,不代表它不危險,她有股預感,有些事,即將到來。

她低下頭,青絲覆額,虛掩著茫然精致的小巧臉蛋,她神智遠揚,唇兒本能輕蠕,那首唱過千百回的曲兒,不受控制地由檀口間流溢而出,像是呼吸,自然而然,唱著,唱著。

不要忘懷,濃情蜜意,不要忘懷,共苦同甘,不要忘懷,我在等待……

盼來了秋葉,盼來了冬雪,盼來了春花,盼來了你頭也不回地遠去……

如泡沫,如泡沫……

海牢外,閉目聆听的男人,如完美石雕,一動也不動,听著,听著。

曲兒輕輕吟哦,一遍遍反覆唱,直至天明。

海牢不見日出,難辨何時何夕,她只是毫不覺倦累地唱歌,呢喃一般,是負屭出現在牢前的身影,中斷她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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