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也不是,生氣也不是,這男人,真是……
「你,不可以。」她沒有擺出佯怒的臉孔,僅是微噘著唇。
「……好啦。」 梟氣勢軟化,仍妄想端住最後一點氣焰。「可是他踫到你,我還是要——」
「 梟,往那兒。」她指示他該去的方向。
「哦。」他照做,飛馳了一陣,突然想起剛剛沒表達完他的優越雄性自尊,立即重申,再三強調,代表著他有多介意︰「他惹踫你,我還是要扁他。」這一點,他絕不讓步。
「除你之外,我也,無法,容忍,其他人,踫我,我不是,一只,會用,擁抱,表達,友好的,疫鬼。」她只用了一句話,便將 梟安扶得服服貼貼,「除你之外」這四字,滿足他的虛榮及獨佔,燻燻然的陶醉思緒,持續到飛抵湖沼樹林。
沒有綠茵蓊郁,成千的樹胡梴筆直高聳,佇長于潭間,交錯如蛛網的漫天枝椏,不見半點翠綠,一眼望不穿的漭蕩無垠,籠罩在淡灰色蒙霧間。
這兒,便是湖沼樹林。
蒼茫的景色,猶若死樹之林,不聞鳥語花香,靜寂是這里唯一點綴,灰霧混雜沼氣和泥臭,使得 梟鼻子不舒服,他雖不比純種貔貅嗅覺好,卻勝過其他物種太多太多,加上貔貅對于污濁氣息的本能排斥,這處林子果然最合適疫鬼躲貔貅。
「你若,不舒服,別進去,在這兒,等我。」她以袖為帕,替他捂住口鼻,他的眼楮鼻子都被嗆紅了,瞧得她不忍。
「我可以頂得住咳咳咳——」連串咳嗽,破壞他的豪語。
「我自己,進去,你放心,沒有,危險的,我獨自,一個,不也,活到,這麼大?我盡快,回來。」說完,她不給 梟太多嗦叮囑的時間,奔跑而入,身影讓灰霧給迷蒙吞噬,不知去向,獨留 梟在林外狼狽地揮淚抹鼻涕。
寶寶赤足踩著濕泥,穿越半人高的草叢,密林內不透幽暗,對她而言不是阻礙,疫鬼本是夜行于黑暗之物,她黑翦黑濃的眸,游移著搜尋湖沼四方,尋找同類蹤跡。她熟知疫鬼躲藏的習性,太明了疫鬼會將自己匿隱于何般角落,她鑽進深林內,淨挑些其余生物不能能行走的路徑,越是偏僻,越是險峻,越是陰暗,才越是靠近疫鬼頭子會藏身之處。
丙不其然,她在一株巨木樹洞間,找到了頭子。
見她到來,頭子亦很驚訝。
「你……你是沒找到那只貔貅,還是被他給轟出來了?」他苦中作樂地調侃她,這段時日東躲西藏、戰戰惶惶的疲憊,全寫在他笑起來仿似隱隱作痛的臉上。
「我,找到,他了,我跟他,和好了。」
「哦,那恭喜呀。」他頓了頓,「既然和好,你來做什麼?你不需要加入我們的行動了吧?」
她沒作聲,反倒是他突地瞪大眼眸。
「你別跟我說,你加入貔貅那方,幫助貔貅來捉同類。」
「……頭子,你做錯了,你濫殺,太多,無辜,我們疫鬼,不是,凶殘,之物,殺戮,從來就,不是,我們,樂做,的事,你知道,外頭,現在變,什麼模樣,嗎?無論,是否參與,所有,疫鬼,都被,貔貅,捕捉。世人,更痛恨,我們,敵視,我們……這是,你想,為疫鬼,做的嗎?」
「當然不是!我本以為,可以用這個當籌碼,和神族談條件——」疫鬼頭子吼著,扭開頭,不敢看她清澄干淨的眼眸。「我只想讓幾個城鎮的人類生病,不是想滅城……」
「有時,我常想,為什麼,我們疫鬼,會一只,一只,寧可孤單,寧可,不與同類,相伴,或許,我們的,祖先,清楚自己,無心下,輕易,便能,傷人,才決定,各自分散,或許,我們的,祖先,是對‘魔’方,充滿,虧欠,在做了,那樣的,事之後,被歉意,淹沒,以此……贖罪。」
因為知道群聚之後,力量難以控制,所以疫鬼分散,一代一代,只清楚必須要獨活,卻不懂何意,遙遠的過去,當真是‘神’方驅逐疫鬼嗎?抑或,是疫鬼選擇了自我處罰?熟知內情的人,早已經殞沒,豈能獲得正解?
「你是說……我們數百代前的祖先,是受不了良心譴責,而不願接受‘神’方的獎賞」
「我是,這麼,相信著。」相信疫鬼所存在的善良之心。
一個故事說完,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解讀,有人認定‘神’方背信,怨恨他們不守信諾,有人同情疫鬼,付出了,竟未得收獲,她卻想到另一種可能,以她自己的信念去模擬祖先心境,若不忍傷人,是疫鬼也擁有的感情之一,那麼,誰能擔保,那世的祖先,不曾這般想過呢?
寶寶緩緩地,攏裙,屈膝,在疫鬼頭子面頭,伏身下跪。
「你——」疫鬼頭子不解其意,被跪得莫名其妙。
「求你,出面,自首。」
「自首?!我為什麼要——」
「逃不掉,太多,貔貅,要找你,只是,時間問題,垂死抵抗,不過,徒增,傷害……求你,出面認錯,讓 梟,領你回去,他需要,一件功績,換取他,活下去的,機會。」
「說穿了,你是為自己的幸福打算。」他冷笑。
她沒有否認,更無法否認,近乎五體投地,額心按在濕泥上。
「不過……我一點都不討厭這種誠實。」疫鬼頭子蹲,伸手扶起她。「這幾天,我確實很懊悔,興許你是對的,我們疫鬼寧可孤單,不去親近任何人,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害怕誤傷人。傷人的滋味,原來這麼難受,當時祖先們也是這樣嗎?我真的沒有想殺人,我只是……想讓神族知道,我們疫鬼的吞忍不是懦弱怕事,想教大家別再欺負疫鬼、排擠疫鬼……」
他與其他疫鬼相約,要在湖沼里再聚,這麼多日,沒等到誰回來,他已知不妙,曾想過干脆沖出湖沼,與貔貅拼命,戰死又何妨,他早就看開了,只差沒人從他身後輕推一把,助他下定決心。
她可以感受到,握住他柔荑的那只大掌,正因劇烈悔意而微微顫抖著。
「我和 梟,陪著你,一塊,去向神族,求情,再看看,還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好嗎?」她輕聲安慰。
「嗯。」他握緊她的手,此時此刻,他太需要有誰在身旁,給他力量。
認錯的力量。
棲息于湖沼的暗鳥,成群受驚地振翅飛逃,黑色羽翼展開,仿佛黑雲,布滿已不見天日的上空,嘈雜尖叫充斥隔膜,說利如劍嘯。
影子,自頭頂馳過,暗鳥飛竄殆盡。
寶寶驀然一驚,松開疫鬼頭子的手,她沒有忘記, 梟再三交代過的話——他若踫你,我還是要扁他。
那影子,說不定是 梟。為免誤會,也為免必須費盡口舌安撫另一只暴跳如雷的男人,她乖巧的與疫鬼頭子保持距離,這更是為疫鬼頭子著想,她不樂見 梟不給人解釋機會,直接蠻橫地揮拳打他……
希望 梟沒看見疫鬼頭子伸手扶她起來那一幕。
那只吃醋鬼。
她仰首,本能地追逐光影,那止歇于她頭頂正上方的巨碩身影。
笑容,凝結。
那,不是 梟。
是獸。
一只美麗巨大,且呲牙裂嘴的獸。
一只她不曾見過的獸。
一只,貔貅。
第10章(1)
既非 梟,也不是 梟的家人,那只貔貅,她不認識。
通體碧玉,鬃毛似翡翠,透著光,迎風吹揚,濃綠眼眸一瞬間也不瞬地瞪著她與疫鬼頭子,她立即反應過來,這只貔貅是天庭召侍的天祿獸,听命于仙人,與 梟目的相同,都是為擒拿疫鬼主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