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綺繡,給你一個心願,你想要什麼?」他拿同樣問題問她。
白綺繡只是靜默了半晌,眸子揚覷,將他身影烙在眼底。
她的祈願,本該藏在心中的希冀,只容她自己分享的小小秘密,此刻,像是不願由她私藏,要向他盡數坦誠,她的聲音,背叛了她的理智。
「我希望,下輩子,與你再做夫妻。」
下輩子,不要有恩怨,不要有仇隙,再來找她,又或許,等她去找他,再讓她遇見,再為她傾心,再使她傾倒,到那時,她可以放膽愛他,不用歉疚,沒有虛假,更無顧忌,她會回以完完全全的痴情,向他撒嬌,貪心央求他的憐愛眷寵,還以一生一世純淨無瑕的摯愛。
赫連瑤華沒想到有機會從她口中听見如此迷人的承諾,性淺如水的她,允了他下一世的執手相牽,代表這一世愛不夠,下一世也願意給她。
這真是膩死人的情話,幾乎像是把他浸入蜜糖大甕里,沾染一身香甜。
「我要與你白頭偕老,我要替你生很多很多個孩子,我要毫不保留愛著你,我要與你相伴,不離不棄……」白綺繡眼眶的淚,潰決而出。
是的,這就是她的心願,她卑微的期盼。
這輩子,她做不到的事,讓她下輩子達成……
「傻丫頭,這輩子還沒走完一半呢。」赫連瑤華為她拭淚,並將她抱進臂膀間,像在呵疼一個柔致嬌弱的娃兒,充滿耐心。「我們先把這輩子的份,慢慢地,牽手走下去,到你七老八十,我也變成風干橘皮的皺臉老人,到那時,你仍願意再當我的妻,不嫌棄我這個老伴林林總總的缺點,依然覺得我值得你托付終身,我們再來約定下輩子。」
她啜泣著,想點頭,卻又不想騙他。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必須要更疼愛你,讓你沒有一絲怨言,才好拐你下一世再以身相許。」他頑皮地用唇瓣輕搔她的耳殼,笑著說,雙掌交疊在她平坦月復間,里頭,有著另一個教他蕩漾柔情的寶貝。
「你已經對我夠好了……」她覆疊在他手背,四手相貼。
「不夠,綺繡,還不夠。你都不告訴我,我哪里做得不夠多?你希望我為你做哪些事?你從不索討,從不貪求,我無法知道你缺了什麼,想要什麼。」這是他第一次想寵愛一個人,卻總感覺自己做得太少。她不曾主動開口要珠寶首飾,華美衣裳亦不會令她展顏歡笑,他很茫然,不知該如何討好她?
「我什麼都不缺,什麼也不要……我現在所擁有的,已經好多好多……」白綺繡懂得知足,枕在他懷里,被幸福所包圍,即便它只是短暫美夢,曾經擁有過的,足夠她再三回味。「你真是不貪心。」他蹭蹭她的鬢發。「我就不一樣,我缺個孩子喊我爹親,缺個會追著孩子跑的娘,缺個會吃醋會板臉的嚴妻,缺個會主動親我抱我的大膽愛妻——」
話還沒說完,軟女敕女敕的唇,抵近他的唇間,羞怯地、主動地,吻上他。
他嘴角含笑,唇間的甜蜜探索,他毫不客氣品嘗吞噬。
他熟睡的模樣多像個孩子。
白綺繡忍不住伸手撥開他額間散亂的些許發絲,在他飽滿額心落下雨絲般的淺淺輕吻。
他沒醒,仍是深陷暖暖枕窩間,動也不動,想來是真的累癱了。
她瞧了他好久,將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分寸都看仔細。
他好俊,不凜目時,神色柔軟,不抿唇時,表情還有些稚氣,只是長長濃睫覆掩下的那抹淡淡陰影,彰顯他近來早出晚歸的疲倦,以及那杯參茶對他身體殘留的傷害。
她自責的目光在上頭停佇許久,心中愧意如潮涌上,一波接一波,她不敢再看,怕自己被歉疚湮沒,她放輕動作,挪身下床,沒喚人伺候,自己梳洗打理儀容,套上衣裙,長發簡約盤束,僅以一枝花簪固定,她不吵醒他,靜靜離開臥居,要到廚房去為他淘米煮一碗三鮮粥——昨夜,他討著說想嘗,撒嬌耍賴的饞樣,令她莞爾。
輕而緩地掩上房門,小苑外,德松早已守在那兒,她與他相互頷首。
「他還在睡,可以的話,今天讓他晚些出府,別吵他。」她小聲道。
德松點頭。
「我去廚房煮碗粥。」
德松臉上表情平穩,但雙眉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
「我不會下毒的。」她自嘲微笑。
在她已經知曉自己的心意後,她怎可能還下得了手?
「你想通了?」
白綺繡笑而不答,逕自步出小苑,以廚房為目標。
她確實想通了,想通了在親情與愛情之間,只能擇其一時,她該要做下的決定。她不能不顧家人,同時,她又想保全他,不孝的罪名,她是扛定了,她也知道,娘親不會諒解她,兄弟亦會責備她,說不定連死去的爹親都在九泉之下氣惱著她,可她不逃避,做好了面對的準備。
所謂的「面對」,不是躲藏于赫連瑤華羽翼下,由他為她阻擋風風雨雨,她不會只管自己幸福美滿,而忽略周遭親人的感受,同樣的,她無法漠視他做過的事,企圖捂住眼楮與耳朵,粉飾掉他與其他惡官逼殺她一家人的可怕現實。
它就如同她背上狼籍猙獰的刀痕,一刀交疊著一刀,即使疼痛早已遠離,卻一輩子消失不掉。
她怎能與他恩愛一世?
不可能。
那是痴心妄想。
她已經不奢望感情圓滿,至少,她會努力說服家人,別傷害他,她只能保護他,用著帶走秘密,離開他的方式。
來到廚房,她舀米清洗,並將其浸泡些余時間,她利用等待的過程,生火燒水,並切洗配料,廚娘想插手幫忙,她笑著婉拒,這一碗粥,不假他人之手。
米粒泡開,微微膨脹,再倒入熱水中,米白如雪,在沸水內飛揚,她掌控火勢,不時攪拌,鍋內稠密飄香,她試了咸淡,再撒入一些些清油,使粥更添亮澤,引人食欲。這是她為他熬的第一碗,也是最後一碗的粥,陪他吃完之後,她便會趁他出府時,跟著離開,讓「白綺繡」——這個為殺他而來的女人,自他生命中捎失。
他一定會很生氣……但只要過了半年或是幾個月,他就會逐漸淡忘吧。
粥里緩緩加入新鮮草蝦、魚片及牡蠣,清甜的米粥香里增添了三鮮的獨特風味。熱粥盛碗,加上翠若碧玉的細細蔥末,她正準備將它端挪到托盤上。
「少夫人……」副管事跑得急喘,匆匆來到。
「鄭管事,怎麼了?」
「有貴客到。」
「這麼早?」她困惑放下手中湯舀。府里偶爾會有訪客出入,她不曾被告知,她不識得赫連瑤華的任何一位友人,招待他們從來就不是她的責任,就算赫連瑤華尚未睡醒,也會由經驗豐富的老管事代為按捺,副管事卻特地來享告她,當中的詭譎,連她都察覺不對。
「他指名要見你。」
指名?
好個貴客吶。
「是誰?」她于腰際兜裙上拭干雙手。
「……他在天香廳等你。」副管事沒答,只是支吾說道,一會兒又覺不妥,總得讓她做好準備,省得見了人還不知對方是誰,才湊到她耳邊︰「是國舅爺……」
「國舅爺?」
完全處于意料之外的崇高貴客,教她著實吃驚。
氨管事藏不住話,忍不住多嘴︰「應該是來替陸丞相討公道……」
替陸丞相討公道?
「那件事……不是過去很久了嗎?」
她問過赫連瑤華關于他退婚的後續,畢竟陸丞相哪可能硬吞下這等羞辱?她擔心赫連瑤華會為此得罪陸丞相,赫連瑤華雖未明說,只給了她「放心吧,那是小事,我處理得來」的微笑答覆,再加上她沒听到府里人談論此事,便以為赫連瑤華確實壓下了陸丞相的怒焰,平息掉解除婚約所會引起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