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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花 第26頁

作者︰決明

赫連瑤華完全沒放手,他懶懶張開眸,凝望她,嗓依舊沉啞︰「叫德松去,你留著。躺這邊。」另一只空閑的手,試圖拍拍大床左側空位,但力氣微弱,要她爬上來。

「可是……」白綺繡正要開口,卻听見德松轉身離開的腳步聲,她吶吶回頭,德松早不見人影。

「綺繡。」赫連瑤華輕捏她的手,催促。白綺繡只能順從他的意思,撩著裙擺,橫過他躺臥的高頎身軀,爬進床鋪內側,跪坐在那兒,他又說︰「躺下。」

她遲疑,此時不該是溫馨的依偎。

他應該要責備她,應該要仇視她,甚至應該要處置她……不是這樣虛弱噙笑,哄著她躺進被窩。

他為什麼不質問她?

第9章(2)

赫連瑤華欲坐起身,她連忙制止他的妄動,按著雙肩,要他躺好,他耍賴一笑,全身上下最有活力的部分,只剩下輕點在左側床鋪的修長食指。

白綺繡無奈躺下,赫連瑤華像塊磁石,馬上黏過來,棄枕而就她,舒舒服服挨靠在她柔軟膀子上,氣息仍稍嫌微弱,說起話來像呵氣。

「你被嚇壞了吧?綺繡。喝下你端來的茶,卻中毒嘔血,害你受人誤會。別擔心,我替你洗刷冤屈,還你清白。」

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他對她的信任,無瑕透明,不摻雜半點污染,使她更加自慚形穢。她無法誆騙他,雖然真相丑陋不堪,該要去面對時,依舊必須接受它。

她深吸口氣,迎向他黑翦溫柔的眼眸︰「那並非誤會,我確——」

德松領著大夫回來了,從奔跑的腳步聲听來,他以如此迅速步伐返回,自然難月兌對她的防備之心,不給她足夠的時間再度傷害主子。

白綺繡的話被打斷,一時之間既覺惋惜,又感到……一些些的懊惱。若德松再遲些回來,她就能鼓起勇氣,一口氣全數說完,這樣斷斷續續,反而會磨損了那股沖勁。

「少爺,您醒了,身子還覺得不舒服嗎?請讓老夫診診……」滿頭花白的陳大夫要探赫連瑤華的腕脈。

「陳老,你來了正好,我之前就打算召你來一趟,不過要你診視的對象不是我,是她。」赫連瑤華制止陳大夫,反倒牽起白綺繡的柔荑,遞至陳大夫面前。

白綺繡此刻的愕然,與陳大夫、德松的一模一樣。

「她最近食欲不振,胃口不好,又老覺得倦,我認為她可能有喜了。」赫連瑤華猜測道,實際上心中卻有八成篤定。他正準備利用昨夜與白綺繡討論這件大事,現在不過是順延了幾個時辰。

「不可能——」白綺繡驚呼,水眸驚恐瞪大,要不是赫連瑤華仍枕在她手臂,她定會震駭地彈跳起來。

不會的……老天不會開這般惡劣又殘忍的玩笑……不會的……

她下意識搖頭抵抗這種可能性,她想抽回手,不讓陳大夫踫觸她,懦弱想拒絕被宣判的時候。

不要在她已經決定面對真相揭開時所要承受的種種報復、怒火,甚至是死亡之時,才來告訴她,她的身體里,孕育著另一條小小生命。

這會讓事態變得更難以收拾……

「……我沒有食欲不振,我本來就吃得少,我也沒有感覺身體有任何改變,你多心了,我不需要診脈……」她試圖反駁,聲音太微弱,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

她確實近來吃得少,對某些食物甚至有反胃感,但她自我解讀,是心境影響食欲,她煩惱著報仇之事,又周旋在情仇間,怎可能還有大吃大喝的好心情?

而連日來的疲倦亦是如此,她的精神時時處于緊繃,那耗費她太多體力。

「綺繡,讓大夫看看何妨?」赫連瑤華安撫她。「我可是非常期待有個孩子到來,倘如你有孕,我會欣喜若狂;要是沒有,你這副模樣,瞧起來比我更需要喝幾帖藥補補。陳大夫。」他口氣溫柔,又不容質疑,並喚陳大夫別愣著不動。

「不……」她露出無助神情,赫連瑤華以為她的惶恐來自于初為人母的慌亂,他將她攬進懷里,輕聲哄騙。

「我雖然也擔心以你的身子要孕育孩子恐怕會相當吃力,不過我仍渴望擁有一個你與我共同的寶貝,男孩女孩都好,像你像我都行。糟糕了……我已經在勾勒孩子的模樣,已經想著該如何溺愛他——」

他才說完,陳大夫已經把完她的脈象,並連忙揖身賀道︰「恭賀少爺,少夫人確實有喜了!」陳大夫一口白牙亮晃晃。

白綺繡只覺天崩地裂,陳大夫的話,巨大得像雷,轟然落下。

太多太多的驟變,接二連三而來,不給她喘息時間,仿佛要掏空她一般。

她想起了娘親撫著爹親尸身痛哭那幕、想起了她的兄弟傷的傷殘的殘、想到那天黑衣人圍殺的瀕死驚恐、想到頭一回遇見赫連瑤華、想到他的孟浪擁抱、想到他為了她,不惜得罪陸丞相、想到他的半誘半逼婚、想到他婚後的寵、想到自己放縱自己,一次又一次回應他的吻及擁抱、想起娘親塞藥給她時的堅決、想起他飲下參茶前的信賴笑容、想起他在她唇間嘔血、想起他猶如山倒,崩塌于眼前、想起他失去意識之前,仍一心一意護衛她、想起她的心狠手辣、想起她的無情無義、想起她對他的傷害……

她的腦袋容納不下,脹得好生疼痛,像有無數無數的針,狠扎她每一處知覺。守在他床榻前整夜未睡的她,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輕輕撫模平坦如昔的月復間,無法置信,就在這里頭,有個孩子正在成長,已經三個月余。雙手覆于上頭,百般愛憐,溫柔貼熨著,白綺繡臉上揉合了慈藹及矛盾的為難。

「孩子,你為何挑這時候來?在娘親打算告訴你爹一個……殘酷的事實。」她螓首低垂,嗓兒幽幽淺淺,混著嘆息︰「娘親不知道你爹會如何處置娘,無論如何,怕是不容娘留在這兒,那你怎麼辦呢?與娘一塊兒離開,可外婆那兒能接納你嗎?能接納一個承襲仇人血脈的孩子嗎?或者,你爹要你,允許娘生下你之後,才將娘驅離出府……沒娘的孩子會不會受人欺負?萬一你爹太氣娘親,把對娘的怨懟轉移到你身上,連他也不護你,爹不疼娘不在,又該如何是好?」她問著掌心底下的小生命。

他無法回答她。這道題,連大人都無解,孩子又豈能告訴她?

難、難、難。

又或者,你爹知道娘欲置他于死地的來意,不願意與娘有過多牽扯,不願意他的骨肉是由娘親月復中所出,執意扼殺掉你……這話,殘忍得令她不敢對孩子問出口。

決定孩子命運的難題,若丟給赫連瑤華,他會如何抉擇?

她完全預期不出來,因為赫連瑤華他迄今對她的捍衛,連她也出乎意料。姑且不論先前被陸寶珠發現她身上帶匕一事,他只字未提,一句遷回探問都沒有,此次中毒事件,他亦是堅持與她無關,先是說他樹敵眾多,誰知是在哪時哪刻吃下了毒茶毒飯,回府後毒性發作得太恰巧,她不過是成為替罪羔羊,在府里人取出變色銀針及參茶殘液,證明含毒,赫連瑤華也能有另一套說詞——

「人參是誰采買的?是她嗎?泉水是誰取的?是她嗎?杯底是否事先被抹毒?太多人有足夠的機會在茶水中動手腳,憑哪一點指控她?」擺明便是完全偏袒。欲月兌其罪,何患無詞?

赫連瑤華近乎盲目地保護她,不容誰說她一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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