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寶珠稚女敕芙顏上填滿輕蔑︰「既然不是要刺殺赫連大哥,那麼,目標難不成是我嗎?因為嫉妒我將成為赫連府的少夫人,于是,藏了柄匕首,要找時機對付我?只要沒了我,你便有麻雀變鳳凰的機會,坐上少夫人位置?!」
這罪名,扣得恁重,一旦成立,白綺繡定被處以極刑。
搶在德松開口之前,白綺繡終于輕啟粉唇,堅定回道︰「綺繡絕無此心。」她否認了傷害陸寶珠的指控,卻對刺殺赫連瑤華一事只字不語。
「那麼你藏柄匕首做什麼?!我從沒听說過,當個婢女得隨身帶刀。」陸寶珠不信她狡辯,而白綺繡亦沒有回答,她冷冷一笑︰「看來,不嚴刑拷打,你是不會招了。」人的賤性,不嘗苦頭,不懂折腰求饒。
「綺繡姑娘是少爺的人,要責罰也該由少爺來!」德松捍衛她。
陸寶珠瞪向德松︰「平時沒見你吭半聲,今天話怎這麼多?!」她嬌蠻斥罵,縴手間,馬鞭甩得咻咻作響,這鞭又短又細,使起來省勁,抽在身上的瞬間,雖不至于皮開肉綻,但凜冽的劇烈疼痛絕對免不了,她最愛用它教訓頑劣奴僕,既能不鬧出人命,又能讓人哇哇叫痛。
陸寶珠罵聲甫歇,小馬鞭已經迅速抽向白綺繡右手臂。
「還不快說是誰指使你混進府里?!目的又是什麼?!說!」一鞭接一鞭,如驟雨傾落,幾乎全落在挺身護她的德松背上,幸好陸寶珠是個女敕娃兒,力勁不過如此,抽不疼皮厚肉硬的練家子。
「你滾開啦!」鞭鞭打不著小賤婢,陸寶珠氣得直跳腳。
「德松,你別只顧著我,你會受傷的。」白綺繡不願德松因她之故,白白受人鞭笞。
德松沒吭聲,眼神在說︰挨她鞭子總比挨少爺鞭子好。若他讓白綺繡受傷,少爺不會輕饒他。
「住手。」
赫連瑤華寒聲制止。
馬鞭在半空中乍然止住,瞬間鴉雀無聲的死寂,只聞赫連瑤華步來的跫音。
深夜里,燈火黯淡,樹蔭的暗影籠罩在赫連瑤華周身,一抹猙獰嵌在深邃五官間,眯細黑眸內,一簇怒火燃燒。
「赫連大哥!」陸寶珠立刻迎上前,一如今早在璇璣園小亭里露出甜美笑靨,要向赫連瑤華告狀白綺繡藏有薄刃一事,她相信就算不用加油添醋,赫連瑤華也會對于居心叵側的白綺繡感到嫌惡與震怒。「你听我說.這個賤婢身上竟然挾帶危險的薄匕首,她一定是想對你不利,赫連大哥,你不要被她柔弱的假皮相給騙了!快點命人將她押起來,再好好審問她!」
「是誰給你這麼大的權力處置我赫連瑤華的人?」他卻不似白日與她共處時的和藹可親,那時縱容寵溺的溫柔,像是一場虛假幻夢,而此時此刻面容冰冷,才是原原本本的他。
陸寶珠被問怔了,應該說,她被嚇傻了,打從住進赫連府邸開始,赫連瑤華不曾給她臉色看,別提是板起面孔,他連皺眉不悅都沒有過,他讓她以為他很寵她,對她言听計從、對她百依百順,現在看來,她似乎弄錯了……
是她太高估自己的重量,抑或,太低估赫連瑤華對白綺繡的重視?
「赫連大哥……我——」陸寶珠囁嚅。明明赫連瑤華並未怒聲斥喝,他只是淡然輕吐,語調平平,卻令人不由自主害怕。
「立刻回璇璣園,收抬你的東西,帶著所有陸府人馬,滾出赫連府。」仍是那般平述的口吻,像在吩咐下人上杯熱茶一樣的漠然。
「你……你說什麼?」陸寶珠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見的那些。怎可能……赫連瑤華怎可能對丞相孫女的她,說出如此無禮之語?!
他用眼神告訴她,你方才听見的,便是我說的,我不會重復第二回。
而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的錯愕,也讓陸寶珠肯定那番話,不只僅僅她一人听見的錯覺。
陸寶珠惱羞成怒,指向白綺繡,尖叫吼著︰「為什麼?!犯錯的人是她!心懷不軌的人是她!拉拉扯扯間,從身上掉出一柄鋒利匕首的人是她,為什麼被趕出府的人是我?!」不合理!不公平!她不接受這種侮辱人的對待!
赫連瑤華恍若未聞,又是淡淡說道︰「順便轉告陸丞相,這樁婚事,恕我高攀不上,請他另謀佳婿。」
這對陸寶珠無疑是第二道晴天霹靂。自她十歲起,爺爺便常常跟她說,她已有一名未婚夫婿,他便是她將來要嫁的男人。她見過他幾回,雖然都遠遠躲于簾後,可他的模樣、神態,早就深深烙印在小小少女芳心,今天他竟——
「赫連瑤華!你怎能說這種話?!你答應過要娶我!你以為說退婚就退婚嗎?!教我們陸家面子往哪擺?!」陸寶珠忿忿揪緊他的袍袖,女敕花一樣的小臉微微泛白,眼眶里蓄起難堪淚花︰「你拿什麼理由跟我爺爺說?!你憑哪一點做下這麼不負責任的決定?!」
赫連瑤華不理會袍袖仍被她絞著,他繼續向前邁步,嬌小陸寶珠死不松手,只能被他拖著走。
他在白綺繡身旁停下,動手攙扶她,她眸里填滿困惑,她看見震怒的男人,看見一個既憤怒,又眉目溫柔的矛盾男人……
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身子被他擒擁在懷里,臉頰緊貼于他胸前,他的心跳,強而有力,她听著,近乎失神听著,直到心跳聲之中,緩慢加入了他說話的聲音,同樣沉穩,卻挾帶些許冰冷,而那些話,是說給陸寶珠听。
「就憑你無禮鞭打赫連府的少夫人。我認為,我已經相當給陸丞相面子。」當中「少夫人」三字,他輕軟說道,目光落向表情傻怔的白綺繡,便不肯再挪開。
「少夫人?!」分不清在場是誰先發出了驚呼,驚呼之後的死寂,顯得更加詭譎,一片靜默之中,白綺繡細若蚊蚋的疑問,變得清晰無比。
「你胡說什麼……」白綺繡難以置信望著他,可環在腰際的臂膀不松反緊,赫連瑤華微笑,因她的憨傻可愛而眸光放暖。
最原先,只是出自一股憤怒,他存心要懲罰陸寶珠的任性妄為,尤其是見她蠻橫無情,不停舞動馬鞭,將人當畜牲打一一這種情景,他並非不曾見過,更甚至于,他也曾是命令別人揮動長鞭鞭笞罪犯之人,嚴刑拷打、凌遲燒烙,他可以面不改色看完別人受刑。但就在方才,他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少得多可憐,僅只看到白綺繡右手臂挨了一鞭,他的冷靜盡數潰散,直接叫陸寶珠滾出去!
退婚的話一出,他非但沒有半絲後悔,亦不對「丞相孫婿」這身分感到惋惜,他比自己想像中更不在乎這步飛黃騰達的棋子。
當初信誓旦旦認定自己不會為了白綺繡而與陸寶珠撕破臉的篤定,此刻想來,倒很想恥笑自己那時「不會」兩字,說得太滿。
而「少夫人」三字,真的就是沖動了。
他的婚姻,他早已決定拿它來當手段,他不會風花雪月地存有愚蠢幻夢,想娶個自己深愛的女人為妻。愛情不如權勢來得甜美迷人,他是需要一個妻,一個帶來利益的妻,美貌如何、賢慧與否、脾氣好壞,他全都無所謂。
白綺繡,一個婢女,一個無權無勢、非富非貴的小小婢女,要與家世顯赫的陸寶珠相較,等于是小野花比大牡丹,偏偏這朵白色小野花,清雅芬芳,不要人細心呵護,給它灌溉過度營養的肥水,反而會扼殺它,它只要有雨露滋養,便能開得燦爛。它很小,花瓣如飛雪,那又如何?它仍是伸展著它的美,僅屬于它自己,不跟誰拼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