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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花 第7頁

作者︰決明

「但你沒這麼做過。」赫連瑤華接續她未完的低吼,淡淡幾字,粉碎她義憤填膺的咬牙切齒︰「你比任何人都要擁有更多機會,你很清楚,我從來不防你,你要下手,我絕對逃不過。

「那是——」她驀然辭窮。

對,她有太多太多次的動手時機。

每一夜,他與她同床共枕,他睡得毫無防備,擁抱著她入眠,她可以下手。

每一杯她端給他的茶水,是府里唯一毋需被護衛以銀針探毒便能送抵他手上的食物,只要加入幾滴毒液,足以讓赫連瑤華死去成千上萬次。

她為什麼錯放一遍又一遍的絕妙好機會?僅只有那麼一回……

她問過自己。

也勉強給了自己一個心安的答案。

她不敢殺生,別說是一條活生生人命,她連一只螞蟻亦不忍擰死,所以她沒有傷害赫連瑤華,無關情愛,只是出自于人性中的一絲柔軟。

那麼,你最後又為何寧願失去性命,也沒有實質傷害他?有道聲音在問。

她答不出來。

她帶著滿身怨恨而來,一步一步接近他,先是獲得他的愛情,進而成為他的妻,在她的算計之中,她成功了,她來到他的身邊,比任何人都更要靠近他,受他傾心疼愛,接著她就應該要實行她的報復計畫,讓毒瘤般的惡官自嘗惡果

她卻沒有。

她選擇了另一個逃避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結束自己在痛苦抉擇的秤中,擺蕩不安的折磨,做了怯懦的逃兵。

她不想要再過著掙扎于「殺他」與「不殺他」的天人交戰之中,她不想被他擁抱之時,分心思索該不該握住匕首,朝他溫暖跳動的胸口鑿刺下去——她受不了,她真的已經受不了了……

她不想要回來這里,她不想要回到他的身邊。

她不想……傷害他。

承認吧,這才是隱藏在她心底深處,真正的答案。

「瑤華……」白綺繡斂去方才強端起來的倔顏,流露出哀求神情,不再與他硬踫硬,嗓音可憐兮兮︰「你向來最疼我,無論我提出哪樣央求,你不曾不允準過,我求你,讓我死,算我求你了……」

「這種請求,我不可能答應你。」他斷然拒絕,心里覺得荒謬,他最憐愛的妻,不求他給予華服美裳,不求他贈送金銀珠寶,不求他一日比一日更愛她,竟然是求他讓她死?!

「你會後悔的……」後悔將一個仇視他的女人留在身邊。

「我赫連瑤華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聞言,她又怒又悲。

他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他竟然敢這麼說?!在他完全摧毀掉她的人生之後——

倘若他有一絲絲悔意,為自己曾犯下的錯誤懊悔,那麼,她尚能說服自己對他的心軟是可以得到原諒,但他沒有,他說,他從不後悔。

她恨他!恨他!恨他!恨極了他!

白綺繡淚水滑下,心底不斷反覆喃著恨意。

對,要恨他,該恨他。赫連瑤華這個人,從她第一次听見他姓名時,她就知道他並非善類,他是個惡人,他做了太多不可原諒之事,而他毫無悔意,他真教人痛恨……

老天爺,你讓我再度回來,難道正是要告訴我,我不能逃,我必須要做完自己該做的事?

是嗎?

是吧。

我當初來到他身邊的目的,未能實現的話,我也不能死,是嗎……

「不論你為了何原因而來,我都要你留在我身邊。別再說什麼尋不尋死,綺繡,我絕不會答應你。」

赫連瑤華擁她入懷,唇瓣輕抵她柔軟發梢,說話時的吁息,暖暖地如潮襲來。

她與他不同,她的人生中,有好多後悔的事,而她最後悔的一件,是與他相遇。

兩人命運重疊之日,她後悔得希冀……它不曾到來過。

第3章(1)

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正與一袋沉重白米做對抗。

她並不是一個艷麗型的美人兒,充其量稱得上清妍,五官端正秀麗,有股靈慧的雅致。黑亮如綢的長發束扎腦後,露出白皙無瑕的後頸及一對漂亮耳殼,身上布衣因她正辛勤勞動,而沾上些許淡褐塵土及晶瑩汗水,她拖著比縴瘦身軀還要巨大的米袋,使盡力氣要將它挪上板車,雙頰因而漲滿紅暈,襯托雪白干淨的臉龐顯得粉女敕許多。

赫連瑤華一開始僅是做膩了手邊工作,才會放下毫筆,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順勢放遠目光,三樓高的書齋,視野極佳,推開窗,環視府邸便闊園林,正值楓紅時節,東側一片紅灩灩。

火紅景致里,一身灰白樸素的她,變得異常顯眼。

她正要往糧倉去,瞧她打扮,應該是府中婢女,做著她分內工作,教他沒將目光移開的另一個主因,他在她背上看見了楓紅。

不,他本以為是楓葉飄落她背部,黏在棉衣上,但那並不是紅色楓葉。

是血,一點一點,綻放開來。

她受傷了,傷口似乎因為她動作過大而扯裂開來,汩滲的血絲,透過厚實棉布,印濡而出。

是在府里受人欺負?

他知道奴僕之間存在階級年資之分,如同官場一般,越是老練或受寵的下人,越愛擺出架子及恃寵而驕的嘴臉,更時常以「教導」為名,行凌虐之實,杖打一些不懂得討好老前輩的駑鈍後生。

他向來不過問僕役間的小事,只要別鬧出人命,惹上不必要麻煩,鞭打一兩個小婢女小長工也不算什麼。

不過,她好似疼得緊,微微在發抖,背脊布料上的血繪已經不是紅楓,血跡肆無忌憚蔓延開來,匯聚成一朵朵小小薔薇花,再這樣下去,很快便會綻成偌大牡丹了。

「德松。」他將守在書齋外的護衛喚入。

「少爺。」德松恭敬應聲。

「去幫楓林小徑上搬米的婢女一把。」赫連瑤華下達了一道連自己都頗為吃驚的命令。

善心大發這四字,不曾出現在他人生中,他沒有對誰伸出過援手,至少,衡量出利益關系之前,他不會做出無利于自身的「善行」。

德松跟隨主子數年,深諳少問多做的道理,心中雖暗暗驚訝,表情仍維持一派無波,領命前去。

赫連瑤華依舊眺望同一方向,那清靈人兒所在之處。

不一會兒,身手俐落的德松人已站定她身旁,接手扛起米袋,輕松置于板車上,並且要幫她將板車推往糧倉。

她粉女敕色小嘴說了些什麼,德松少少回覆幾字,接著指向書齋,赫連瑤華佇足的窗扇。

她抬起頭,眸光挪了過來,遙遙地,與他相望。

他錯了。

他怎會說她不美?

她干淨得像尊玉雕的女圭女圭,無瑕澄透,不俗艷的容顏嵌著炯炯熠亮的墨石雙眼,她的美,不傾城傾國、不貌如天仙,當然,更不是美得禍國殃民,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種氤氳的縹緲,更有股純潔的單純。

膚淺一點的形容叫……仿若白蓮。

不染塵埃的美。

他想,德松告訴了她,是少爺命他來幫助她,他以為自己會得到一記感激涕零的鞠躬致謝,或是一抹絕美笑靨的勾引。

沒有。

她雖然看向他,那對漂亮清澈的眼眸卻閃過一絲淡蹙,即便只是短短一瞬間,擅長識人的他,麻利地捕捉到它。

他玩味地撫顎低笑,她預料之外的反應,相當稀罕,更何祝,他還算是她的主子,下人對主子,該有的誠惶誠恐,在她身上竟然找不到。

她停頓半晌,才朝他福身行禮——一看就知道她是猛然想起來,補上的恭敬——再匆匆追趕德松的腳步而去。

直至她早已走遠,赫連瑤華都沒有移開眼光。

首次的交集,短暫得不值一提,兩人當時距離遙遠,更連話都沒說上半句,他以為,不會再有機會看見她,畢竟,府里婢女,他也不是每一張臉孔都見過,雖然被她輕輕地挑撥了一下興致,卻還不至于產生多大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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