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噘嘴,神情多像歐陽妅意。
他笑擰小丫頭女敕頰,這小丫頭抽高不少,該可以再差人替她做幾件大一些的保暖冬衣……
突地,雜沓步履聲,破壞屋里祥和,有人匆匆闖入,連門都來不及敲,幾乎是用身子強撞進來。
本以為是嚴家當鋪里哪只毛躁家伙,孰料來者卻是赫連府邸的老管家木伯,他一臉震驚,如遭巨大打擊,扯著嗓,忘了恭敬、忘了禮數,揚聲嚷叫──
「少、少爺──快、快回府去──少少少少少夫人她醒過來了!」
第2章(1)
「綺繡!」
赫連瑤華飛奔而歸,上氣不接下氣之際,仍嘶叫著縈回心底的名。
醒來了!
木伯捎來消息,說綺繡醒過來了!
乍聞時,他完全呆住,以為是自己又在白日里發夢,做著不切實際的妄想,直到木伯急忙拉他,他才驚醒,不是夢,木伯枯老發皺的手,使勁握牢他的手腕,傳來了激動收緊的疼痛。
是真的!老天爺听到他的祈求,將綺繡還給了他!
匆匆回到赫連府,對府里每人一臉難以置信或驚恐害怕完全視若無睹,赫連瑤華直抵他為綺繡特別建造的梅園,梅瓣飄飄紛墜,美若飛雪,他無心賞景,大步跨進房,房里雕花洞門系綁的淺綠垂紗被風兒微微撩撥,款款生姿如浪,床幔間,隱約可見一道縴縴身影坐臥架子床中央,熟悉的翦影,舉手投足的嫻美姿態,教赫連瑤華雙眼一濕。
他屏息靠近,床幔後朦朧似霧的人影輕動,原先低垂的螓首緩慢轉動,朝向他佇足的方向望來,他撩開阻礙在兩人之間,一層一層薄如蟬翼的純白群螅。
他怕動作太慢,她會如曇花一現,清醒只是片刻,在他見到她之前,她又會恢復原樣,失去生氣與活力地軟倒在床鋪;他更怕動作太快,撥開床幔之後發覺她隨之煙消雲散……
「綺繡……」
她還在,沒有倒下,沒有消失,削瘦許多的蒼白臉頰仍能看出往昔清妍美麗,如綢青絲由兩鬢邊流泄而下,滑過肩頸,覆住她泰半身軀,使她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胸前白銀長命鎖,輝映她眸間的溫潤,她雙眼眨也不眨,與他互視。
「……我……不是已經……死掉了嗎?」太久不曾開口說話的嗓音,帶著艱辛的喑啞,白皙容顏上布滿困惑,對于自己身在此處感到茫然。
「綺繡!」赫連瑤華收臂抱緊她,牢牢地,將她鉗滿懷,舍不得放,他微微顫抖著,必須深深吸氣來克制翻騰躁動的狂喜情緒,她發間幽香繚繞在鼻前,他珍惜啄吻每綹青絲,自發鬢吻至臉頰,一寸一寸,眷戀盤旋,輕移到她小巧挺直的鼻梁,綿密如雨的吻,貪婪地不肯止歇。
太久了,他有太久沒能摟著她、吻著她、感受著她暖熱氣息噴吐在他身上……
他糾纏廝磨著她微冷唇瓣,濕濡她、溫暖她、探索她,十指梳弄她柔軟綢發,唇舌吻得更深,此時此刻,他听不見任何聲音,他太高興了……不,高興兩字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不敢太使勁,怕她壞了、碎了,卻又不願意讓她離開他的懷抱半寸。
他的吻,混合輕喃她閨名的滿足喟嘆。
「……我明明……死了……為什麼……」白綺繡細若蚊蚋的迷惑,從他口中含糊傳出,她好不容易才抬起輕輕顫動的柔荑,握住他的衣襟,試了幾回,終于收緊十指,攀牢。
「我不確定是哪一種原因讓你活過來,我用過太多太多太多的方法,究竟是哪一項救活你我一點也不在意,我只在意你醒來了。綺繡,你總算回到我身邊,綺繡……」赫連瑤華嗓音按捺不住大喜若狂的激動。
是兩年前的金絲蠱?
是那瓶要價十兩黃金的續命丹?
是夜夜喂置在她舌下的解毒丸?
是他拜遍仙佛,立下誓約,拿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官位甚至壽命,來換取她復生的祈願得到了允許?
無論是哪一項,他都深深感謝──
「……為什麼……」白綺繡渾身發顫,淚水紛紛,卻不為歡喜,她撇開螓首,咬著被他吻紅的唇瓣,雙手揪絞腿側那塊絲綢月牙裙,「為什麼要讓我活過來……為什麼……為什麼……」
「綺繡?」赫連瑤華再蠢再笨也不會視她的反應為喜極而泣,她爬滿淚水的芙顏上,沒有半絲感動,有的只是驚恐及難以接受。
「你為什麼要讓我活過來?!」她抬起水濕眸子,不諒解地望向他,嗔怒啞吼︰「我根本就不想要活!我想死呀──為什麼連死都不容我如願?!」
赫連瑤華倏然一震。
不是綺繡。
她不是他的綺繡。
他的綺繡不會說出這番話,他的綺繡答應要跟他白頭到老,他的綺繡舍不得拋下他一個人獨飲寂寞,他的綺繡──
「你是誰?!」他臉上的溫柔瞬間消失無跡,變得冰冷無情,一瞬間,某只孤魂野鬼霸佔了白綺繡肉身的憤怒念頭閃入他的腦海。
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然而,再定下神凝思,她哭喊的那短短幾句話,卻又透露出些許端倪。
她識得他,若她是另一個女人,他擁抱她親吻她時,她應該會手足無措、會驚慌抗拒,甚至會想賞他一巴掌──但,她沒有。
她並不是另一只侵佔綺繡身體的孤魂野鬼,因為,她接下來說了──
「我沒有選擇生死的權利嗎?!我放棄生命也不能嗎?!為何讓我再回來?!為何逼我再回來……」她掄握得死緊的拳,捶打雲錦絲衾,發出軟弱悶聲,淚水一滴一滴在衾面暈開,染成墨花一般。
「綺繡!」赫連瑤華篤定了她的身分,她說了「回來」,回到她熟悉之地,這間房,充滿他與她的回憶。
他握住她縴細雙臂,要她冷靜下來,她不喜反驚的反應只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死而復生的奇跡,他放軟聲調,哄著︰「你在胡說什麼?你看著我……綺繡,我是瑤華,我是瑤華呀,你認得我嗎?綺繡……」
她被迫抬眸覷他,烏黑長睫上猶掛著晶瑩淚光,他面目柔情繾綣,萬縷憐愛,十指力道緩緩放松,怕抓疼了她,這般的凝視,她早已熟稔到不行,他總是如此望著她,好似她無比珍貴,世上再沒有其它人事物足以比擬,換成任何一位女人,得夫如斯,夫復何求?
是她不懂知足惜福嗎?她被他所深愛,她沒有驕傲、沒有歡喜,她寧願他不愛她,寧願他視她如同一般人,對她無情、待她冷漠,她也就不會日夜倍受煎熬,痛苦翻騰……
「我認得你,你是赫連瑤華……」她低喃︰「我的夫君……」
赫連瑤華松口氣地輕吁,沒錯,她是白綺繡,他多心了。
他輕輕磨搓她蒼白頰畔,她模起來像雪,冰冰涼涼,他以掌心掬捧她臉龐,試圖將自身體溫過渡予她,兩額相抵,氣息交融,他感受到她淺淺吐納的暖熱,險些要為此而濕潤了眼眶。
她失去生命這段日子,他不是沒有做過類似舉動,可她不曾響應過他,無論兩人靠得多近,都不會有芬芳溫息溫暖他,即使他親吻她,也吻不到屬于生命的熱度,此刻,她正在呼吸,小小的、規律的,吐息。
「你不開心看到我嗎?你不想念我嗎?能重回我身邊,你沒有與我一樣欣喜若狂的激動?……為何說出那番話?為何說你不想活?讓我以為是誰佔據了你的身體,我真怕醒過來的人不是你,綺繡,我真怕得到無窮希望之後的失望……」赫連瑤華像個孩子,枕偎在她肩頸,尋求安心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