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有妻有子,義哥一定好樂。」嚴盡歡以笑嘆的調侃方式,將肺葉間那股無奈抑郁結給吁出。
「看得出來。」尉遲義的喜怒哀樂,向來都藏不住。
「你羨慕他嗎?」能成親,能生子,能與愛人琴瑟和鳴。
嚴盡歡問得試探。嚴家幾個流當品都找到此生的相屬伴侶,獨獨他,被她囚在身旁,他一定有諸多抱怨吧?
「不羨慕。」
夏侯武威回得淡然,也回得迅速。
他毋須羨慕尉遲義,為什麼不羨慕,他不清楚,他只確定自己心中並沒有遺憾,既然沒有,又怎會欣羨他人呢。
現在這樣很好。
以後如果也維持這樣,他無所謂。
一輩子這樣……
嚴盡歡听著他的答案,苦澀一笑。
想想自己真是無比自私,若沒有她梗在中間,或許他比鋪里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早成家立業,與冰心一塊兒……兒女成群了吧。
大家都沒有說錯,她真壞,名副其實的壞當家。
他倒楣,被她愛上,無法像謙哥他們一樣,自主地尋覓愛人。
若方才,他誠實告訴她,他羨慕尉遲義,羨慕極了,她也許會成全他,放他自自。
他的「不羞慕」,讓她幻想著他與她,都滿足于現況,不奢求改變,如此一來,她怎能舍得放開手?
夏侯武威拍掉尉遲義的手,阻止他付錢買下一架木馬搖搖。
「今天是來辦婚宴用品,那種東西,婚宴上用不到。」怎麼,他是打算騎著木馬搖搖迎娶新嫁娘嗎?那會很蠢哦。
尉遲義支支吾吾,卻把滿口歪理當正道在說︰「以後就用得到了嘛,你看你看,那架木馬搖搖多可愛,漆成彩色的耶,脖上掛鈴鐺會叮叮響……反正小當家出錢,買回去再說嘛。」
還跟他撒嬌哩,啐,不許買,要買,等孩子出世再說。
「老板,幫我包起來…」——尉遲義被直接拖走,與可愛的木馬搖搖生離死別。
「先去買紅綠彩錦,還有棗子栗子花生李子。」夏侯武威很清楚今天采買的重點。
「那幾種子兒的,都用不著了吧,我們已經有孩子。」所以不用祝賀他們早生貴子啦,把錢省下來去買木馬搖搖比較實際。
「鳳冠霞帔,鴛鴦蓋頭……」直侯武威手執小抄,復誦嚴盡歡交代之物。
「瓔珞說不要奢華,她也不穿嫁衣,還在喪期,一切簡單就好。」
「那麼,也該為她采買新衣裳,紅的不合,粉的總行了吧。」夏侯武威意外嚴盡歡的細心,她在紙條一角注明了這小一行話。
「瓔珞穿粉女敕色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尉遲義終于找到此木馬搖搖包要緊的東西。沈瓔珞懷著孩子,不方便久逛,才讓尉遲義全權處置婚事,她被尉遲義逼著臥床休養,賴在床上當米蟲。
「時間來不及,無法買布匹回去做,直接去師傅那兒挑成品。」
兩個男人邊逛邊買,就算有夏侯武威在旁阻止,尉遲義仍是成功買下許多與婚宴不相干的東西,像是軟綿綿的紅豆泥糕——沈瓔珞喜愛這類小點心,買回去孝敬愛妻。烤得油滋滋的鴨腿——不可能放到婚宴才吃,一定是晚上小夫妻倆你一口我一口甜蜜蜜啃掉它。甜酸蜜漬的開胃釀梅幾罐。到了裁縫師傅那兒,不僅挑了幾襲女子衣裳,還有女圭女圭衣、女圭女圭鞋、女圭女圭帽。
尉遲義公私不分,一點也不教人意外,連夏侯武威都這樣就屬稀罕了。
他買下一盒姑娘家都抵抗不了的軟甜糕,糕上以鮮紅果液繪出一朵小小牡丹,光以雙眼看便相當賞心悅目。
「買回去巴結小當家呀?」尉遲義取笑他。用小當家的錢買小當家的禮物,雖然誠意不足,但誰教流當品不支薪,想花自個兒的銀子,也榨不出半滴油水。
夏侯武威抿著唇,懶得理他,愛笑就去笑好了。
「也是啦,討好她的話,對大家都有益處,她心情好,大家日子都好過,還是武威你心思細膩。辛苦你了,武威!」尉遲義支持夏侯武威這般懂事。
「事實上,她很害易討好。」一點也不辛苦,幾塊甜糕,就能讓她很開心。這句為嚴盡歡辯解的話,自然而然月兌口。
至于買甜糕是為了討嚴盡歡高興,進而得到好日子過嗎他壓根沒想到這種利益關系,只單純認為,她會愛吃這類小東西。
「是嗎?」尉遲義挑眉,認為夏侯武威在逞強。
「……有時候非常無理取鬧,教人弄不懂她發什麼脾氣。」這句話也是實話。
「這句話听起來才像我認識的嚴盡歡嘛,不然我以為你在說別人哩。」哈哈。「對了對了,我要買水果回去給瓔珞吃,她胃口不太好,飯吃得好少。」疼死他了。
兩人往叫賣鮮果的攤子去,七、八種當令水果偌大而鮮美,擺在眼前任君挑選,尉遲義立刻挑了好幾顆入手,在小販舌粲蓮花下,能養顏美容的不能放過,能健月整腸的也來一些,能補血活氣的全包了,能頭好壯壯的不用廢話,大爺全要了!
小販眉開眼笑送走財神,今個兒能提早收攤?
夏侯武威賞給尉遲義一記白眼,仍是乖乖接手拎過尉遲義遞來的一半沉重水果,正欲邁步要走,視線瞟見街邊一位提著竹籃賣玉蘭花的縴細身影,因為對方姿勢動作相當眼熟,他本能定晴一看。
「冰心?!」
夏侯武威迅速奔上前去,尉遲義同時反應過來,尾隨其後。
冰心听見有人喚她,緩緩仰首,瞧見兩人馳來,秀致容顏浮現羞窘,想躲避,已來不及。
「冰心,你怎麼會在這里……叫賣玉蘭花?」夏侯武威很吃驚,冰心好歹是富家小妾,即便失寵,物質生活上也勉強還能錦衣玉食吧?哪可能拋頭露面,沿街叫賣花束為生?
「呃……」冰心蒼白芙蓉染上暗紅,幾乎想就地挖個洞將自己藏進去。
「你發生什麼事了?」他話還沒問完,成串淚珠紛紛滾落冰心的雙腮,她微微顫抖,努力搖搖頭,想佯裝她一切都好,卻泣不成聲。
夏侯武威與尉遲義相視一眼,兩人一邊一手攙扶冰心到街邊石階上落坐,等待她平復激動的情緒。
第7章(2)
冰心哭濕了帕子,螓首低垂,荏弱哭顫的枯瘠模樣,與數年前的清麗溫嫻相去甚遠,是怎生的折騰,讓她變得如此憔悴?
「……我被梁家休離,現在靠著賣些玉蘭,圖個溫飽……」平靜之後的好半響,冰心終于能說出話來,第一句,道盡這些日子的巨變。
粱老爺一共娶進十三房小妾,數月前,高齡的粱老爺壽終正寢,除了正妻及四位為粱家添子添女的小妾得能續留粱家外,其余幾人都被休書打發驅離,當中包括了她。
「你怎麼不回嚴家來?嚴家就是你的娘家呀。!」尉遲義與冰心自小一塊兒在嚴家長大,情分不可能說斷就斷,冰心孤獨無依,理當回嚴家尋求幫助,他們也能上老富豪家為她討個公道——當初乍聞冰心倍受冷落,他們就想去找老富豪好好「聊聊」,是嚴盡歡說那是別人夫妻間的家務事,不準他們去惹是生非。
「我……可是小當家她……」冰心神情為難。
「她沒人性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回來的話我,我們大家都站在你這邊,嚴盡歡又能拿你怎麼樣?再不然,你來嚴家典賣自己呀!謙哥定會收當,屆時你成為名正言順的流當品,嚴盡歡那只勢利鬼就舍不得放你走了。」尉遲義心直口快嚷道。
「多久前的事了?」夏侯武威問的是她被梁家休離迄今,她在外頭獨自吃苦了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