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沒啥好說的,反正冰心非嫁不可!」嚴盡歡火上添油地嚷嚷,努力想掙開夏侯武威的手。
「我不許你這麼做!」夏侯武威森然瞪她︰「論輩分,你得叫冰心一聲姊姊,你不能罔顧她的意願和幸福,硬逼她當別人的妾,更何況那個男人老得沒剩幾年好活!」
「呦,心疼了?」嚴盡歡毀瞪他,酸不溜丟笑︰「也是啦,你與她的情事傳了這麼多年,是真是假你們自己心知肚明,若不是我梗在中央,你們興許早就雙宿雙飛去了。不過太遺憾,你夏侯武威老早被我買下,不可能和冰心有結果,你還是快些死心,跟她說聲恭喜、祝你幸福等等之類的廢話吧。」她雙手一攤,宣告他多說無用。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夏侯武威宛如望著妖怪地看向她,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
他認識的嚴盡歡,明明還是在他懷里無助顫抖的小娃兒、明明還是暖呼呼關懷他傷勢的粉丫頭、明明懂事地藏住眼淚,不讓她爹為她擔心的貼心女兒、明明不久前還為失去爹親而崩潰痛哭……為何她變成一個他不認識的人,那麼蠻橫無理、任性無情,冷血要賣掉自小看顧她長大的冰心,而且不是賣給能帶給冰心幸福的男人,她……她究竟怎麼了?
「我變成怎樣?我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嚴盡歡下顎高仰,她比他矮,不得不做出這個動作,看在眾人眼中,卻像是她高傲睨人的行徑。
夏侯武威後退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一步,卻像千里。
對,她像極了一個人。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使出陰謀害人,斬草除根地趕盡殺絕,那張美麗的臉孔,教人毛骨悚然,此時竟與嚴盡歡愈發艷美的小臉交疊在一塊兒。
不是五官的神似,而是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味道……
「一個美冠群芳,心卻如蛇蠍歹毒的女人。」
春妃。
曾教他恨之入骨的春妃、謀害他母妃的春妃……當今皇太後。
「一個美則美矣,骨子里盡是冷血待漠、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他說。
啪。
嚴盡歡甩了他一巴掌,娃兒的力道大不到哪里去,打疼不了人,然而打偏夏侯武威的臉、打斷他的話,依舊打不掉他眸子凝覷她時的嫌惡。
那時,她覺得他離她好遙遠、好遙遠……
她沖動,幾乎想上前揪住他的衣袖,告訴他,把一切都告訴他——
她抬起雙手,十指深揪,握住的,是一片空虛,他早已轉身,掉頭而去。
她什麼都來不及說。
之後,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帶著全鋪里人對她的指責眼神,露出笑容,那笑容,苦苦的,雖無損其美麗容顏,卻讓水燦秋瞳中,染上一層失望的灰暗。
他不听她說話。
他不給她機會說話。
他認定了她是個壞姑娘。
冷血冷漠……鐵石心腸……心如蛇蠍……
那就是他眼中所見的她。
既然,他不听她說話,那麼,她也不願給他機會听。
春兒的思緒,從數年前親眼看見小當家與夏侯武威的那場爭吵中緩緩回神,望向伺候多年的主子。
嚴盡歡伏在浴池畔,果背凝著水珠,氤氳的暖暖蒙煙,朦朧了視線,她恬靜閉眸的姿態,宛若出水芙蓉,一洗平時精明干練的慧黠。
春兒記得,小當家和夏侯武威冷戰好久,當中更發生了公孫謙幾人要助冰心半夜逃出嚴家,後來被冰心所拒絕才告吹……最後,冰心仍是坐上老富豪的大紅花轎,被載離了嚴家當鋪,迄今也四年有余,關于冰心的婚後消息,陸陸續續傳回嚴家,震撼嚴家的威力同樣不減當年。
尤其是冰心入府後不到五個月,老富豪迎入第八房妾,等同宣告冰心失寵,那回嚴家里也吵得很嚴重……全數唾罵依舊都朝著還有心情品茗嗑瓜子的嚴盡歡而來。
從那時起,小當家與夏侯武威的關系變得撲朔迷離,眾人眼中看來好似他們兩人很親密、形影不離,實際上又仿佛相當遙遠、冷漠如冰,連她這個貼身丫鬟也時常瞧得一頭霧水……弄不懂這兩人究竟是愛或是對抗?
「小當家……」春兒安靜不下來,沉默片刻,又出聲吵她了。
「又來了……說吧。」反正春兒就是不讓她好好睡。
「冰心姊那件事,你為什麼不說?不讓謙哥他們知道,事情並不是大家說的那……」
「事情當然是大家說的那樣。」嚴盡歡修正春兒的話,美眸笑得彎彎的,好不可愛︰「我因為嫉妒冰心,瞧她礙眼,于是隨便找了個老不修,逼她下嫁,我好獨佔夏侯武威,就是這樣。」
「小當家!」她當時明明人就在場,听見的可不是如此!為何小當家老是要把討人厭的說詞掛嘴邊吶!
「冰心太美好,人又溫柔漂亮,夏侯曾夸過她像他娘,美得什麼清妍什麼什麼的,又內蘊什麼什麼的,而我呢,美則美矣,骨子里盡是冷血冷漠、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听了真刺耳。對,我嫉妒得要死,恨不得狠狠打散這對鴛鴦,教他們勞燕分飛,這輩子再無緣分瓜葛。」嚴盡歡真的泡得太久,暈眩襲來,才會想起以前夏侯武威說過的話時,感到額際輕微傳來疼痛。
疼的不是他當時少年青澀沉啞的嗓音,贊揚著另個女孩的嫻雅。
疼的是她在他的眼中,如此不堪,就是一個惡毒女人。
「小當家才不是呢!」春兒激動得仿佛自個兒是被罵惡毒的一方,氣得努力辯駁。
「我是呀,我覺得我好壞,以欺負人為樂,心情不好時,胡亂迂怒,誰踫上我誰倒楣。」嚴盡歡從泉里起身,踏著石階上來。
春兒立刻抖開大布巾,包覆她白里透紅的婀娜嬌軀,嘴上咕噥︰「明明就是小當家你自己要讓大家這樣以為……春兒跟著你最久,最了解你。」
嚴盡歡呵呵直笑,自個兒接手扶住布巾,讓春兒拭干她的烏亮長發,溫暖的泉水泡得她雙腮紅潤,一笑傾城︰「好春兒吶,為何你不是男人呢?你若是,我就嫁你算了。」這麼懂她、這麼捍衛她,將來一定是好丈夫,可惜生錯性別。
說到「嫁」,春兒又露出嘮叨老嬤嬤的嚴肅神情︰「小當家,古董商王老爺今兒個又差人來提親,希望你當他的二媳婦兒。王二公子真的很喜歡你,打從你十二歲那年與他打了照面,他的心魂全被你勾走……」長發拭得半干,春兒先為她著衣,避免她受涼,淡金色繡花綢紗,是嚴盡歡最喜愛的款式花色。
「說得好像我是牛頭馬面似的。」嚴盡歡戲謔地拍了春兒的手背一記。勾人心魂?那是鬼差才做的事兒。
「我又沒說錯,王二公子都不知上門求親多少回。」王二公子的耐心倒也真驚人,被拒絕不怕的呢。
「我說過了,我不成親,我這輩子只當嚴家的女兒,不在‘嚴’上頭冠下任何人的姓氏。」所以王二公子的求親,每回皆被打了回票。頭一次兩次還能好聲好氣地婉轉拒絕,到後來嚴盡歡已經忍不住要撂狠話,叫王二公子撒泡屎自己照照,最後是公孫謙趕在嚴盡歡得罪人之前站出來緩頰,之後只要提親的事,全由公孫謙負責為她推拒,她樂得輕松。
鮑孫謙半開玩笑抱怨過,說老爹留下最大的麻煩,便是一名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讓他們疲于奔命地驅趕采花蜂的追逐。
「連武威哥也不嫁嗎?」春兒假設性地問。
嚴盡歡倒是驚訝春兒這麼問,先是一怔,笑容凝住,搖搖螓首,唇角才再度揚高︰「不嫁。我絕不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她不會委屈自己去奢求他的愛,更不可能低聲下氣地卑微求全,她嚴盡歡不是那種小媳婦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