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公、公孫鑒師……」兩人尷尬嘬嚅,口氣結巴。
「我馬上算給他們。」哼。老帳房從鼻腔噴吐不屑。
「我、我們只是胡亂閑聊……沒有真的想離開當鋪……」其中人想為自己辯解。
鮑孫謙步伐不曾停駐,與兩人錯身而過,只留下句淺然回覆︰「嚴家不留不服當家之人。」
當鋪之中,這類抱持懷疑者,佔了半數,他們不看好當鋪的後勢,認為嚴盡歡會敗掉嚴家兩代基業,公孫謙沒有太多工夫去堵悠悠之口,他情願把時間花費在好好坐下來喝一杯香茶。
仍願意相信嚴家當鋪可以繼續經營下去的人,他樂于與大家一塊兒努力,讓當鋪步回正軌,然而只會暗地里說些閑話,甚至污蔑嚴盡歡,那麼這種人,嚴家不願浪費銀兩來養。
第4章(2)
待在嚴家所有人皆要有一個共識,嚴盡歡是新當家,他們必須將她視為嚴老板,當初如何尊敬老爹,現在就要同樣的尊敬她,為嚴老板守住他托孤留下的愛女。
「哪些家伙說啥屁話,歡歡小姐欺負下人?說出這種謠言的混蛋就不要讓我知道是誰!我拿竹帚打死他!」老帳房氣呼呼處置完兩人,追上公孫謙腳步,胸口一把火氣依舊燒得很旺。
「別再喊她歡歡小姐,改口叫她小當家。」改變稱謂的決定,由眾人日前共同做下,目的在于提醒自己,視嚴盡歡為王子,而非家里的千金大小姐。
「呀對,一時改不了口……」老帳房拍拍自個兒擅忘的腦袋瓜,趕忙喃念約莫十來次的「小當家」,要努力把這三字念順口,最好以後變成口頭禪,直至滿意,他又道︰「真希望小當家能盡快走出沮喪,瞧她那副故做堅強的模樣,教人更難過……」
她的強忍淚水,竟然還被人說成冷血,真教人為她不值!
「不急,慢慢來,她看見我們對她的期待,反而會更勉強她自己站起來。在她能當家主事之前,我們先替她撐著擔子吧。」公孫謙如此對老帳房說道。
不該逼一個十歲孩子立刻懂事、立刻跳出悲傷,未免太殘酷。
只是嚴盡歡的個性,果真如公孫謙所預見,她看見當鋪里每個人都在等待她恢復往昔,于是她挺直腰桿,鎖住眼淚,將悲傷藏在人後,主動要求接手她爹生前沒能做完的工作。
「嗯……你毋須這麼早便接觸當鋪工作,你年紀尚輕,再緩個三四年無妨,這段時間,你可以慢慢學習,又或許,你想到外地四處走走看看,我請武威陪著你去?」公孫謙听見嚴盡歡的要求時,沉吟片刻,露出淺笑,試圖改變她的想法。
嚴盡歡搖頭,柔女敕粉顏仍帶稚氣,此時卻裝出老成,顯得有些勉強,硬撐出來的傲拗,說著︰「我爹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我沒有說你不行,只是你還太小。」
「我記得你十一歲時,就在我爹身邊幫忙,我爺沒嫌你小餅。虹意呢,她現在不也開始坐鎮櫃台招呼客人?」嚴盡歡反駁道,對公孫謙面露防備,咬著女敕櫻小唇,吐出狠話︰「你不讓我接回當家工作,是因為你想自己成為嚴家的老板嗎?」
鋪里眾人抽息,這番話,著實傷人,尤其是對忠心恥恥的公孫謙。自嚴老板過世以來,泰半鋪里事務都是公孫謙擔下,鋪里就屬他最辛苦忙碌,而今換來的,竟是一句奪產指控。
鮑孫謙沒變臉,只是黑眸稍稍眯細,凝望著嚴盡歡,未了,吁口氣,听不出是松口氣或是失望嘆息︰「是我疏忽了,理該避避嫌,別讓人誤會我凱覦嚴家當鋪。日後鋪里事宜,我們都會先來問過小當家,不會擅自主,要請小當家盡快習慣當鋪許多工作,有任何需要,盡避吩咐我們。」公孫謙字字平淡,若非唇角掛有笑痕,多像冷漠疏離。
「好。」嚴盡歡還當真應話,頷完首,仰著小臉,大步離開小廳。
「謙哥,她是有口無心,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夏侯武威在尾隨嚴盡歡離去之前,右手搭在公孫謙的肩上,擔心他會記恨嚴盡歡而不再為嚴家盡心盡力。
「我沒生氣,真的。」公孫謙回以笑顏︰「她沒有說錯,我應該要注意這一點,別讓想幫助老爹的一份心意淪為別人眼中的侵佔。別擔心我,去陪著她吧,她最近難得開始有精神想做些其他事,我怕她是故作堅強,你多留意她些。」
「嗯。我代她向你說抱歉。」話畢,夏侯武威追去。
「小當家方才那句實在太過分了,謙哥這些日子來辛辛苦苦幫她持家,若不是謙哥,她以為她能撐得起來嗎?她竟……」廳里,不知誰咕噥了這句。
「好了,不許再提這件事,各自去做各自的工作吧。」公孫謙不讓任何人碎嘴,批評嚴盡歡。
沒過幾日,嚴盡歡的第一件當家工作上門。
她被秦關、春兒及冰心妝點打扮得精致漂亮,以當鋪新當家身分,參加一場稀珍古宴。
邀宴主人是嚴老板生前的老朋友,嚴盡歡五、六歲左右見過他幾回,印象並不深,只記得他嗓門兒很大,說起話來像打雷般,基于「故友之女」的這層關系,公孫謙眾人相信她可以應付自如,便放心允諾她赴約。
本來公孫謙欲連袂前往,臨行前,鋪里有突發事件而走不開身,只好自夏侯武威和春兒陪著嚴盡歡一塊兒赴宴。
鞍宴便是喝點酒,吃點菜,聊些古玩,順道看看能否開發新生意,能赴出什麼亂子?
如果眾人皆是抱持這麼簡單的想法,那麼就太傻太天真了。
嚴盡歡憤怒而歸,人還沒下馬車,便叫春兒傳達命令,要全當鋪里的人就地下跪,不許抬頭、不許偷瞄、不許交頭接耳。
就地下跪?
多怪異的要求,即便是老當家在世,他也從不曾要求鋪里任何人屈膝而跪……
「小當家說……不跪的人,自己回房里收抬包袱走人……」春兒絞著帕子,嘬嚅面對眾人傳達嚴盡歡的吩咐。
「這是啥鬼命令?要我們大家跪著恭迎她回來嗎?」尉遲義濃眉往眉心一攏,听得老大不爽,男兒膝下有黃金,不是不能跪,跪也要跪得有道理!
「春兒,你確定小當家是這麼說的嗎?」秦關謹慎問道。
「是。」香兒點頭。
「今晚稀珍古宴上發生何事?」公孫謙直覺認定是酒宴上定有事情,才會讓嚴盡歡下達此種怪令。
「呃……小當家交代我不許說……」音兒含糊嘀咕,一抬頭又露出焦急︰「謙、謙哥,你們就別問了好嗎?快、快些跪下,別把頭抬起來,拜托了……」春兒只差沒自己先下跪。
鮑孫謙沒再多問,袍擺一撩,單膝跪地,壓低面容,秦關尾隨其後,陸陸續續眾人見狀,只能跟著伏地而跪,尉遲義撓撓短發,雖有不甘和滿肚子嘀咕,兄弟都跪了,他不跪行嗎?
春兒環顧四周,鋪里每個人都跪妥了,她才又跑出府門,將馬車里的嚴盡歡牽出來。
嚴盡歡鞋上的銀鈴,鈴鈴悅耳地隨著踩地的步伐而輕輕震搖,鴉雀無聲的當鋪夜里,只剩鈴兒聲響,走過嚴家圃徑。
鈴兒聲遠去了好半晌,眾人才敢抬頭,兩主僕的身影早消失于重重雕花門後。
「小當象是怎麼了?這,這種命令我在嚴家如此多年,听都沒听過……」
「太夸張了……以後該不會每次她回家,咱們全都得玩這套恭迎當家的戲碼吧?」
諸多抱怨,陸續傳出。
鮑孫謙亦心生困惑,既然春兒害怕不敢說,就改挑個不會害怕嚴盡歡的家伙問吧,那位今晚與嚴盡歡一塊兒赴宴的夏侯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