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
「我記得羅阿海是住在城尾近海的小山村,你往玄武街八巷方向走——」
「那里我昨天下午有去過,只是不曾想過往房舍去找。」夏侯武威對南城的熟悉度,在昨日午後的尋人過程中,可說是完全熟透透。
「好,若無歡歡蹤影,盡速回來。」
「知道。」夏侯武威頷首而去。
只听見身後嚴老板哭音濃濃仍在說︰「歡歡會不會被對方撕票呀?會不會不給她吃不給她喝呀?會不會打她呀?阿謙……」
「當家,你放心,歡歡一定會平安無事。她就像我們的妹妹一樣,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將歡歡帶回來。」以及公孫謙安慰他的輕聲細語。
夏侯武威絲毫不敢遲延,這是救人如救火的急事,一個小女蛙,與家人走失已經夠擔心受怕,又被匪徒擄走,她的無助可想而知。
就在夏侯武威飛趕而至之前,另一處的嚴盡歡才正從渾沌中幽幽轉醒。
眼兒迷蒙蓄淚,想動手揉揉,雙手卻動彈不得。
這是……哪里?
小歡歡發現自己手腳被縛綁起來,嘴里塞了塊好腥好臭的市團,身處于黑黑暗暗的窄小地方,鼻前盡是股悶濕霉味,讓總是渾身香香的她,幾欲作嘔。
她不喜歡這里!爹,你在哪兒?歡歡不喜歡這里……你快來把歡歡抱走……
她的聲音發不出來,頂多只有幾聲含糊的咿咿嗚嗚。
然後,她听見屋外走進兩人,她看不到他們的臉,她的視線範圍只到他們小腿肚附近。
「大哥,我們這麼做,萬一被官差抓到,是得坐牢的……」
「不,不怕。做完這一票,我們就帶著銀兩逃到西京去。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做過什麼。好了,你信送過去沒?」
「送過去了……但不會被認出來嗎?」
上回去嚴家典當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怎會被認出來?就算嚴家有暗鑒師,也只會鑒物,不會鑒字啦。不要自己嚇自己。
「五百兩會不會太多……要不要補另一封信,注明可以砍到一百兩沒關系……」
「最好是一百兩交還肉票並且附帶一簍魚給他們啦!走,去嚴家外頭瞧瞧動靜!被叫大哥的男人又走了出去,後頭男人嘆口氣,跟著離開。
小歡歡懵懵懂懂,听得含糊,她只記得和冰心春兒一塊兒去買糖,途中她看見好玩的童趣玩具便停下腳步,蹲在小攤前觀賞良久,正想叫冰心買下只會隨風轉動的木鳥給她玩,怎知抬頭看不到冰心與春兒,後來她想自個兒走回當鋪,卻被一個從巷邊竄出的男人捂住嘴,扛上肩,跑了。
為什麼帶她來這兒?那兩個臭臭的男人又是誰?她不認識他們。
她想回去,她要回家去,她要找爹,她討厭他們。
她不耐地蠕動身子,手腕上的棉布纏得好緊,嗚,好痛。
爹……
小小娃兒在黑暗中蹭動,不時撞到周遭的瓶瓶罐罐,叩得她哀叫連連,移動的距離僅止少少幾寸。
她試了又放棄,放棄後又再試,身子依日囚在這兒,不知過了多久,她倦得睡著,蜷縮得像只迷途貓兒。
第2章(2)
直到再度悠悠轉醒,是被開門聲吵醒的。
有人邁進小屋子,她看見不同于前兩個男人的黑色市靴,沉穩踏地,她雖稚幼,卻也自小被爹耳提面命,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句話,她似懂非懂,只知道不能將每個人都當成好人。
說不定是第三個壞人。
她屏息,等著黑布靴主人的下一步。
倏地,他出聲,笨拙而生硬地輕輕喊︰「歡,歡歡?」
黑布靴四處走動,在小屋里翻箱倒櫃。
「歡歡……你在嗎?」
這聲音,好陌生,又好像听過,可她很肯定,這聲音,是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才會喊得像吞了顆雞蛋一樣困難。
這聲音,好陌生,又好像听過,可她很肯定,這聲音,是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才會喊得像吞了顆雞蛋樣困難。
呀。她想起來這是誰的嗓音!她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就是最近來到嚴家當鋪的那個大男孩!總是被義哥當成菜鳥在戲弄取笑的那一個——他叫……他叫……
「晤唔……唔唔唔唔……「這里,我在這里!
小歡歡試圖發出聲響,要吸引外頭人的注意,腦袋瓜不小心撞擊到陶甕,發出重重踫撞聲。
她成功了!
黑布靴主人蹲,她的視線不單單只看得到來人的小腿肚,還有膝蓋,垂落肩膀的粗辮,以及緩緩伏低的深邃臉龐。
夏侯武威。
夏侯武威吁了口氣,找到人,教他放心不少,他本來相當擔心闖進羅阿海家中,仍是尋不到她的下落。
他動手搬開床底下所有東西,慢慢拉她出來,連帶拖出不少沾黏在她身上發上的蜘蛛絲。他扶她坐起,再把她嘴里那團破布抽開,她回應他的,是惡惡兩聲之後的嘩啦嘩啦嘔吐,吐了滿地,接著,殺他個措手不及,她粉女敕小臉逐漸扭皺,兩串水泉被鑿開,潑出大把大把淚水,她號啕大哭,嬌小身子抖若秋風落葉,並且不停干嘔。
她討厭嘴里殘留著的腥臭破布味。
她討厭床底下又霉又黑的陰暗恐怖。
她討厭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孤獨無助。
她好怕、好怕、好怕……
「嗚哇哇哇——」她聲嘶力竭,好用力哭著。
夏侯武威沒有過哄小孩的經驗,不知該如何面對此時窘況,他拙于言辭,找不出安撫她的方式,只好先替她解開手腕及腳踝上的棉布條,還她自由,怎知她雙手雙腳能活動自如,便是撲進他懷里,小手掄緊他的腰帶,緊緊攀附,爬滿眼淚鼻涕的臉蛋,深埋在他胸口。
小小肩頭一顫一顫,左邊肩膀還有蜘蛛絲,他輕輕撥開它,她的發髻散了亂了,絲帶滑掉一邊,柔亮發絲凌亂貼著她哭得漲紅的面頰。
「別哭……」他辭窮,心想若是公孫謙他們在場,情況便不至于如此尷尬吧。公孫謙他們與小娃兒相識多年,他這個初來乍到的「新流當品」自然比不上那份熟稔情誼。他輕拍激烈起伏的縴小背脊︰「別哭了,我帶你回去找你爹,你爹在等你呢。」
「爹……」她哭著呢喃,抬頭看他,滿臉上皆是涕淚狼藉。
這對父女哭起來真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都是這般不顧形象、這般淋灕盡致。
夏侯武威為她林去眼淚,摟緊她,正欲抱起她,驀地背後遭遇偷襲,一根又粗又砸的木棍狠狠招呼過來——
砰!
夏侯武威腦後一痛,險些暈眩過去,瞬間思及懷里還有個娃兒,他若撲倒,他的重量會壓壞她,夏侯武威撐在床沿,忍住劇痛,快手把歡歡塞回床下,低聲一句︰「你在這兒等我!別出來!」說完,他旋身,避開木棍二度落下。
回到屋里的羅阿海兄弟,見陌生人抱著嚴家千金,情急之下便持棍要阻止對方,怎知一棍沒能打昏他,他還面對面與他們互視,散發一股壓迫人的傲然威氣。
「你……你……你是誰?!」羅阿海身高與恫嚇氣勢都輸夏侯武威許多,雖然手里多出一根武器,但當夏侯武威朝他們一步步走來時,仍是忍不住吞咽口水,後退幾步。
夏侯武威口氣冷冷,僅僅道出四個字︰「嚴家當鋪。」
小歡歡在床下,捂眼不敢看,鼻前除了先前塞嘴的臭布味外,還有血腥味飄散,床外乒乒乓乓在混戰,她听見兩個男人粗魯的吆喝聲,以及夏侯武威的喘息,時而桌椅踫撞,時而鍋碗齊飛,一只破碗砸進了床底,嚇得她一震,不知過了多久,騷動止息了,有人走近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