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說她喜歡他。
因為她喜歡他,所以她才向嚴盡歡討了他。
純粹就是喜歡他……
這理由,教他啞口無言。
好吧,被她猜中,他確確實實沒被女人告白過,不知道面對此種情況下,他該做何反應,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有膽站在面容冰冷的他面前,告訴他,聞人滄浪,我喜歡你。
「難怪你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原來你害羞啦?」她眯眼取笑他的反應,當他是惱羞成怒,以憤懣掩蓋害躁。他瞪她。「誰說我害羞了?!」「不然你氣什麼嘛?我向小當家討了你,你有吃虧嗎?你有被佔便宜嗎?是我吃虧了吧,我得面對鋪里眾人對我的調侃,還有外頭人指指點點我不知羞恥向小當家要了一個男人的流言吶。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這種事,得到惡評的,總是女人吧,男人說不定認為自己賺到了呢。
他被她反問得無法反駁。
對呀,他有吃虧嗎?他有被佔便宜嗎?
仔細想想,並沒有。
春兒討了他,憑她一只弱女子,她是能對他做什麼?
論武功,他要殺她,比殺只螻蟻更容易,她膽敢對他胡來,他手一扳就能拗斷她縴細膀子,他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怕她對他動手動腳?
怕她端出「所有權人」的高傲嘴臉來使喚他?
怕她指揮他往東往西不準反抗她?
怕她自調為他的主人?
怯。該怕的人,是她。有膽向嚴盡歡索討他,就得自己承擔把一頭老虎養在身旁的後果!
聞人滄浪沒發現自己輕易被她三言兩語所說服,輕易地,接受了自己成為嚴盡歡打賞給她的一件禮品。方才的怒焰,讓她的笑靨、她輕快的嗓、她眸中的光采給澆熄,他甚至還笑了出來。
套一句她說的話!
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
沒錯,他沒有損失。
即便春兒向嚴盡歡要了他,他聞人滄浪仍屬于自己所有,她永永遠遠也操控不了他,她與嚴盡歡的可笑協議,只要他不承認,誰都奈何不了他。
聞人滄浪嗤笑,冷冷的、淡淡的,這一次,他覺得自己佔了上風。
眼前嘻嘻笑著的女人,仍無自覺,猶如一朵微風中搖曳的小花兒,絲毫未察他微揚唇畔間,夾帶的惡意哂笑。
聞人滄浪是春兒的人。
這句話,近幾日來時時能在當鋪里听上幾回。聞人滄浪已經麻木,隨便眾人如何去說嘴都無動于衷。事實勝于雄辯。聞人滄浪的的確確淪為春兒的附屬品,就算他冷著臉想反駁,他的一舉一動卻說明一切。
他手里兩大桶清水,盛得全滿,他步伐飛快,桶里清水沒灑半滴,身後跟著一派輕松的春兒,繁重工作有他接手,她樂得悠哉,縴手迭在臀後,亦步亦趨尾隨他,扎束丫鬢雙髻的她,搖頭晃腦,一點也不在意眼前男人散發的陰冷氣息。
他真有趣。
一個倔強得要死的男人,卻沒有他外在表現出來的難以溝通,至少,對她而言,聞人滄浪算是很好商量的對象。
他會板著臉嚇人,他會寒著嗓信人,他會揚著顎睨人,偏偏這些小事,嚇不退她,她反而還能將他的反應當成打發無聊時間的樂子,偶爾逗逗他、鬧鬧他,激得他青筋暴突跳動、咬牙切齒時,她就會換上另一張撒嬌臉孔,安撫他的怒氣,看似難相處的聞人滄浪,會瞪著她好半晌,再慢慢地,放松渾身警戒緊繃的肌理,額上青筋被抹平,眼神不再銳利難馴,最後松懈下來的,是他刻有淡淡蹙痕的眉宇。
她咭咭笑,引來他回首側目,瞟來的目光可一點都不友善。
「聞人滄浪,別偷懶,快挑水呀。」她回他一抹更甜的蜜笑。
「哼。」
「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就當作……挑水練身體。」又是這句「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要他以劍氣掃地時,她說,「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與其拿劍在那兒東揮西揮,讓劍氣胡亂用掉,不如一舉兩得拿來掃地嘛」
要他飛到高處去清理屋瓦,她說,「反正你也沒有損失麻,與其像只猴子在樹上東跳西跑,浪費體力,不如跳上屋頂去刷刷瓦月嘛」
要他整理草坪時,她說,「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你天天都要揮劍,順手涮涮削平雜草,不花你多少時間嘛」
要他劈柴時,她說,「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你都是要拿拳腳去劈木人樁,不如就將柴薪當成對手,好好廝殺一陣,如此一來,功夫練了,柴也劈了,不是很好嗎?」
說得好似他每日必練的絕世武學,與尋常下人的工作內容沒有差別。
他當然沒有損失,反倒是得到更多他的名號,八成已經更新為「玉面武皇鬼羅剎之嚴家小僕役」了!
聞人滄浪額際隱隱跳動著一條名為「理智」的青筋,很好,它還沒斷裂,代表他理智尚存。兩桶清水朝大木桶里傾倒,盛滿整整一大桶,他回身,將水桶塞回給她,凜著眼,瞧都不瞧她,輕功一點,順長身軀如鷹似鷗,消失于屋上。
「這麼容易又生氣?」她嘀咕,頰邊因為深笑而浮現的酒窩,瓖在雪白膚間,可愛迷人。
聞人滄浪氣極自己的窩囊。
他逃離了那個總能將他操弄得不像自己的女人,若他再不走,等會兒她提出其他無理的僕役要求,他仍是會敗陣下來,一項一項替她做齊。
幾日下來,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個名喚「春兒」的家伙,教他不知如何去對待她。
這個弱女子,竟讓他手足無措。
每回她惹怒他,他都可以一劍削斷她的腦袋,但她總會適時擺出笑容,甜膩著嗓,像只貓兒,瞄啖撒嬌,只差沒拿臉頰來磨贈他。
有時,他覺得她在挑釁他,又不像真正的挑釁,她沒有插腰和他對嗆、沒有教人反感地賣弄伶牙俐齒,在他感到被撩撥起怒意時,她會微微鱖唇,偏著蠔首,一臉天真迷惑中又隱約可見的俏皮算計,說︰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
沒有損失,沒有損失,沒有損失……他卻感覺自己虧大了,又說不上來吃虧了什麼。
聞人滄浪駐足在嚴家最高樓宅的頂脊,風張狂地吹撩他的發、他的餃金黑袍,也吹拂他一身無處發泄的熱氣,無法隨風而去的,是思緒,是思緒中的她。
「她」,包含春兒,更包含了小妖女。真煩人,為何他會一連踫上兩個讓他又惱又氣的丫頭?
一個害他淪落至此,一個好似嫌他不夠淒慘地雪上加霜,要將他更推入奴僕地獄,在這里貢獻勞力、揮灑汗水。
他閉上眼,深深吸息,在風中,圖求冷靜。
小妖女說她在他身上下毒,然而他運策內力,卻絲毫未覺滯礙,脈絡之間竄行無阻,那毒究竟是什麼?他全然沒有不適……不能掉以輕心,那小人,古靈精怪,究竟玩些哈把戲,他料想不到,沒毒發癥狀不代表可以小覦毒性,除了小妖女的毒,他懷疑連春兒都對他下毒,否則他為何對她言听計從,抵抗不了她的央求,她的……撒嬌?
他明明不是一個慈眉善目的正派君子,他學武更不為了濟弱扶傾,這輩子做過的善事五根指頭就能數完還有剩,曾經下跪求他出手相助的老弱婦孺,被他甩袖震開,遠遠拋諸腦後之類的事情說也說不完,沒道理因為春兒隨口幾句,就能說動他。
第一回可以說是被騙,第二回可以說是被拐,第三回、第四回……第十回呢?又能用什麼理由來搪塞?還是他本性中,帶有奴性?不會吧。這話傳出去,武皇之名淪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