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盡歡說話了,雙手攤展開來,讓歐陽妅意幫她解下粉色懦裙,套好皂黑絲裳,她說出在場眾人的心聲,小紗甚至在一旁猛點頭。嚴盡歡等歐陽妅意為她纏好腰帶,順勢雙手朝腰際一抆,「說不定,朱朱會很難過,先是與老爹吵架,離家出走,只身騎馬到這兒來投靠咱們,連杯茶水都還沒喝到,又同我一塊兒來珠寶鋪,熱心想瞧瞧有沒有她能做的事,誰知道,哥兒們不安慰她不打緊,連歡迎她也不肯,我想,她八成躲哪兒去哭了吧。」一席話,成功讓靜默的秦關拋下手上金步搖,不顧還有幾個女孩尚未打扮完畢,追著朱子夜的腳步而去!
第5章(1)
難過?這兩個字絕對不適合用在眼前的情景。暗斥自己方才態度差勁的秦關,追上朱子夜的步伐,珠寶鋪不大,但周遭塞滿人潮,黑壓壓一片,他費了番功夫才找到她,而且,還是拜公孫謙所賜。
朱子夜跟在公孫謙身邊,端著數種花色精巧別致的糕點,一同招呼路客。秦關不曾見過她笑得如此之甜,似糖若蜜,彷佛一只黏花的小蝶兒,舍不得離開公孫謙太遠。兩人有說有笑,公孫謙爾雅俊逸,一身白裳,鶴立雞群的醒目顯眼,輕易便能成為眾所矚目的標的,也讓秦關得以一眼發現他,以及偎在他身旁的朱子夜,她俏麗熱絡,笑臉迎人,雖非國色天香之姿,仍舊討喜可愛。公孫謙的沉穩,對照朱子夜的率真,一靜一動,並肩站著的景象,賞心悅目。
鮑孫謙似乎說了什麼,朱子夜笑聲響亮,哈哈哈地傳入秦關耳里,他方才為她而涌生的一股歉意顯得無比可笑。
難過?她有嗎?!難過之人,不會笑靨燦爛、不會眉飛色舞、不會嘻嘻哈哈。秦關給了自己一個難看的自嘲笑臉,丟下忙碌正事,不顧還有多少更要緊的事宜待他處置收尾,嚴盡歡沒梳妝打扮,妅意也素著一頭高髻,他卻追來看朱子夜和公孫謙卿卿我我,他到底在干什麼」
秦關拂袖,旋身步回鋪內。
鮑孫謙遠遠便瞧得清楚,他本以為秦關會靠過來與他及朱子夜說上兩句,但秦關卻轉身走人,表情也不太對勁。公孫謙以扇柄敲敲朱子夜的肩,問她︰「妳與秦關是怎麼回事?他怪,妳也怪,一個是臉繃緊緊不笑,一個是刻意用笑容來佯裝無事,說吵架不像、說斗氣不像、說冷戰更不像,然而,仔細觀察,又會感覺以上三者都有。」公孫謙不駑鈍,沒忽視他所見的異狀。
「沒有呀……」朱子夜笑容勉強,由于方才一臉陽光燦斕,對照此刻的黯然失色太過明顯,誰都看得出來。
「那妳為什麼沒有追著阿關跑?」以前總被大伙戲譫笑她是「秦關的小苞屁蟲」
「我干嘛一定要追著關哥跑?他很忙,我不去吵他比較好。他也不喜歡我在那兒礙手礙腳。」她小聲嘀咕最後那句埋怨。
「你們感情向來極好,說什麼忙不忙吵不吵呢?阿關不會認為妳礙事,從來都不會。」朱子夜難道沒發現,每回她來當鋪小住,秦關都特別喜形于色嗎?
「他會,他就是會,你都沒看見他剛剛是怎麼對我的。」假笑太沉重,朱子夜馱負不起,干脆放棄,任憑眉眼唇全數垮下。見她來,秦關瞧都不瞧她一眼,不同她說話,就算是短短一句「妳來啦」,她也會很高興呀,可他用來歡迎她的第一句話卻是︰別弄亂她的服飾。
她再駑鈍,也會分辨別人待她是喜是怒的,好嗎?
「阿關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嘴拙,但他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應該是妳與他之間產生了誤會。」公孫謙不樂見秦關和朱子夜鬧得不愉快,他替秦關解釋道。
「沒有誤會,我和他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不用說了……」她在信里,全都說齊了,用她丑陋的字,一筆一筆無聲說著,將她所有的心事,都說了,他是聆听者,听完之後的響應,是沉默,是默許,是默認,是漠不關心,她就懂了、明了。
鮑孫謙無法從她短短幾句話中得知始末,可她口氣無奈中帶有怨懟,說沒有誤會,誰信?
「妳知道吧,秦關是我們幾個人之中,最早進到嚴家的流當品。」公孫謙選擇不追問下去,倒是與她談起秦關的過去。
「嗯。」這件事,她很清楚。秦關五歲被典當進來,公孫謙晚他兩年,那時公孫謙剛滿九歲,尉遲義第三,夏侯武威最晚,入嚴家時已經是十五歲的事。
「所以當我來到嚴家時,他已經在這里待了好幾年。」雖然他的年齡略長于秦關,秦關的流當品資歷卻更勝公孫謙。「他是第一個對我說出實情,說我爹娘不會回來接我,說他們將我賣進嚴家當鋪,拿我換取銀兩。為了那番話,我與阿關打了一架,兩人都鼻青臉腫。實際上,我並不氣阿關道出我自己隱約察覺,又不敢承認的事實,但阿關因此變得少言,似乎是認為自己言多必失,于是,他開始不愛使用語言,大多數時間,他是沉默的,卻不代表他對任何事物都沒有感覺,妳與他相識這般久,妳應該懂他的。」
她曾經懂,但現在她不懂。
為什麼年紀越大,反而變得更笨、更遲鈍,也變得與秦關的距離越遠?
她不懂秦關在想什麼,或許,秦關也不懂她在想什麼。
這些年的哥兒們感情,竟變得曇花一現,童年老愛追在他身後四處跑的回憶,真的就只能變成回憶……
木台上,敲鑼打鼓聲傳來,宣告珠寶鋪的活動即將熱鬧展開,同時也打斷公孫謙及朱子夜的交談。口齒伶俐的彩衣擔任串場堡作,站上台,炒熱氣氛,聚集所有目光,場邊琴箏輕撥,柔美悠揚音律映襯,場下安靜無聲,期待的目光緊鎖台上,舍不得眨。彩衣口沬橫飛,先來一段吹擂珠寶鋪的吉祥話,再不可免俗地介紹嚴家三代經營史,這是一串冗長而沉悶的故事,群眾對于已故的嚴家爺爺與老爹過往始末不感興致,所幸彩衣善于拿捏場況,一曲「霓裳羽衣曲」終了,換上輕快的「醉東風」之際,嚴家的歷史講古也告一段落,她緩緩退出台子中央,場地留給教人驚艷的姑娘們上陣。
美麗的冰心率先登場。
方才在台下緊張發顫的怯懦模樣已不復見,冰心抬頭挺胸,絲裳包裹著縴細勻稱的娉婷嬌軀,黑衣使她看來更高躺修長,發髻上對稱的金步搖澄亮閃耀,隨其步伐走動而金色葉片搖曳生姿,步搖下方簪有三柄墨綠細玉釵,釵尾綴有數條長長金穗翠玉,蓮步娓挪的同時,翠玉可叮清脆,與「醉東風」的音律相互協鳴。
金步搖、細玉釵、梅花瓖玉耳墜、珠玉長煉、柳葉金鐲、指環,珠光寶氣,在黑裳黑發的襯托下,美得炫目。
「爹!我想要那種金葉的步搖!買給我!買給我!」
「墨綠色的細玉釵好美,等會兒珠寶鋪里會賣嗎?」
「我沒見過那款的珠玉長煉,搭起衣裳來挺好看的耶。」
「我喜歡她的耳墜。」場下,傳來許許多多姑娘的聲音,莫不是在詢問那些漂亮飾品。接在冰心後頭的,是歐陽妅意。仍是朵稚女敕小花的她,發髻前簪上銀絲編制的吉祥圖紋鈿飾,紋樣中穿插著葉狀翡翠、花蕊珠貝、重瓣花朵的紅玉,銀絲如雲朵蜿蜓,鈿子下緣系有兩串珠玉,垂至鬢邊,再繞回鈿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