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高只勉強抵達他胸口,抱住他時,耳朵正好可以貼在他的心窩口,听見強而有力、沉穩、規律的心跳,那感覺一定很好!
但,一切僅限于幻覺,即便她流盡口水,也沒機會實行腦中任何一種綺麗美景,想試試抱公孫謙的滋味,不如自己去找棵樹來抱抱才實際些。
「你謙叔叔沒有你軟綿綿又女敕呼呼呀!」李梅秀又給她一個熊抱,小孩子身上濃濃女乃香,很難讓人不愛。
「人家比謙叔胖嘛……」小胖妞噘起紅紅軟軟的小嘴兒,孩子氣地訴苦︰「爹娘都說,我再胖下去,以後會卡在門框里不能動……」可她一天一天就像吹起,一天比一天更渾圓飽滿,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瘦呀!她每天吃五碗甜丸子湯時都還在思考這個困擾人的難題呢……
小胖妞顯而易見的沮喪,讓可愛圓軟臉兒像嘗了黃連似的塌垮下來,李梅秀擰擰綿糖一般的小粉頰︰「你哪里胖?一點也不。」這是謊言。小胖妞的身形,絕對是同齡孩子的一倍有余,她時常被小男孩欺負,更不懂事的臭男孩用「小胖豬」取笑她,每每都害球球掛著大大小小顆的淚水,以及與臭男孩扭打互毆的傷口,哭著回家向爹娘告狀。
誰說孩子不懂自尊受傷之痛?
言語上惡意的奚落、表情的哂笑,都會令孩子察覺,並在心中難過好半天,甚至變成一輩子陰霾。
李梅秀扳正小胖妞的肩,認真與她平視,再義正詞嚴道︰「你不胖,你只是骨架大。」
小胖妞不懂骨架和曬衣竹架有什麼不同,但她听得懂最前頭三字。李梅秀很認真、毫無心虛地說︰你不胖,讓小胖妞率真地綻放笑容,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齒,好開心好開心地攀住李梅秀,點頭如搗蒜地附和。
「對嘛,我也覺得自己不胖,你抱抱看就知道了嘛。」她跳進李梅秀臂彎間,要讓李梅秀掂掂她的體重,誰知她一跳上去,李梅秀根本支撐不住——別說是一個尋常七歲孩子已經相當有重量,更遑論是等同兩個大孩子同時撲上來的小胖妞。
「唔——」嬌小的李梅秀踉蹌,眼看就要滑坐在地,身上無比沉重的小胖妞重量驀然消失,小胖妞飛在半空中——不,不是飛,她被人拎高高的,從李梅秀身上離開。
「你想壓壞她嗎?」公孫謙單手抱高小胖妞,另一只手牽起李梅秀。
「謙叔。」小胖妞乖乖叫人。
「外頭這麼冷,你們一大一小在這兒逗留,不怕著涼?」
「謙叔,嬸嬸說你抱起來沒有我舒服哦!」小胖妞獻寶似的說完,拍拍公孫謙的胸口︰「一定是謙叔太瘦了啦,都不多吃點飯!」
童言無忌,一說出口就教李梅秀想在雪地里挖個洞,把小胖妞給埋進去!
「哦?她這麼說?」公孫謙淡淡揚眉,覷往李梅秀,前者神態趣然,後者則是火紅了臉,趕忙壓低頭,不敢與他平視。
他不記得她抱過他,何以會有他抱起來沒有小胖妞舒服的評語流傳?
「嬸嬸喜歡抱起來軟呼呼的身體啦,謙叔不合格。」小胖妞咯咯直笑。
「原來她嫌棄我的身材。」
「我哪有?!我又……沒有。」李梅秀嚷著要辯駁,一抬眸,與他四目交接,見他眸光促狹,一股熱氣竄上腦門,辣紅她的面頰。
遠遠傳來賬房妻子尋找寶貝女兒的聲音,大嗓門讓三人皆听得仔細。
「娘又在找我了……一直關在房里,都逼人家要讀書……」小胖妞低聲埋怨。孩子貪玩,坐不住,一踫到書,眼皮就重。
「有書讀多好,謙叔以前小時候,想讀書卻沒辦法讀,你這般幸運,還不珍惜。」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忘掉謙叔也愛說大道理,被他逮到,就得听他數落。雖然謙叔不會像爹大吼大叫,嗓音好听極了,可她就是不愛听這些嘛。小小身子掙著扭著,從公孫謙臂彎間要離開。
「我得快些回去,謙叔,放人家下來啦,人家會乖乖讀書的……」後頭那句,說得很敷衍,視線還趕快心虛飄開,擺明就是說說罷了。
「不許說謊。」公孫謙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
小胖妞好歹與公孫謙熟識七年,公孫謙的固執個性,年紀尚輕的她也很明了,敢騙謙叔的下場好慘。
「人家真的會乖乖回去讀書啦……」這回的保證,真誠了許多許多,幾乎不難想象這小娃兒一回房,馬上就會埋首書冊間,立志成為南城頭一個女狀元。
「這才乖。」公孫謙放下小胖妞,任她抱緊球,蹣跚地踩著濕濕滑滑的雪地,往賬房一家居住的房舍回去。
目送金襖小身影消失于轉角,公孫謙掌間仍握著李梅秀有些冰冷的小手沒放,她以為他是好意將她從雪地上扶起而已,應該在她站穩腳步之後就會放開她,但他沒有,自然而然地牽起她,走回長廊,避開正緩緩飄下的細雪花。
李梅秀不確定他來了多久,听見她與小胖妞的對話多少,或許有七成,也可能有三成,說不定只有一成,無論是哪一種,他絕對都听見她對小胖妞說的那句善意謊言。
我只要再听見你撒一次謊,無論是對誰,我都不會再出手護你,任何的後果你自己承擔,那時,別怨我冷眼旁觀。
他的告誡,她天天念、夜夜背,倒著復誦也快不成問題,她總是提醒自己,他已經亮出他的底限,說得清楚明白,若是她踩到他的底限,下場無須他再贅述,她才不要得到他的冷眼旁觀,于是,她趕快替自己先辯解。
「我沒有說謊哦!她真的不胖,她骨架大而已!」所以不可以當她在說謊騙小孩!雖然她的確是心存善意地欺騙球球,不忍看孩子流露失望表情。
「我有說什麼嗎?」他淡淡反問她,伸手拂去她發梢雪花。
「還沒有……」她就是怕他會說些什麼呀!
「你對球球說的那句‘你不胖,你只是骨架大’不算謊言,那麼,你同她埋怨我抱起來不舒服的那一句呢?」
「我才沒有埋怨……我又沒有抱過你,怎會知道你抱起來……舒不舒服?只是球球圓圓軟軟的,想也知道抱她比較舒服嘛。」李梅秀近來太習慣不扯謊,他有問,她必答,以前老是先想著如何說謊的個性,收斂不少。
她發現,說實話並不是多困難的事嘛。
「我沒有你想象中的瘦。」
咦?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想澄清他抱起來沒有她以為的不舒服嗎?或是在鼓勵她該親手試試抱他的觸感?
李梅秀還沒想通,公孫謙已經掛起一抹淡笑,穿越長廊,往暖烘烘的小廳繼續走。
手,還是交纏牽著的。
此情此景,使得兩人回想起當日在面攤吃完了面,卻發覺彼此身上都沒帶銀兩的窘局——
那天,也在飄著雪。
「不過是兩碗湯面,才幾文錢,你們兩個也付不出來?虧你們一身少爺小姐的高價華裳,來騙吃騙喝的哦?!」面攤老板一臉鄙夷,雙臂抱胸,右腳不停地在攤位地板上啪啪跺著,他見多了吃霸王餐的家伙,還沒人像他們,穿得體面,只點兩碗湯面,吃完卻模不出半文結賬。
「我以為你身上會帶很多錢。」李梅秀挨近公孫謙,悄聲問道。他的衣著、他的風雅,任誰來看都會認為他像個隨便一掏就有一捆銀票的富公子。
「我沒有錢。」公孫謙兩袖清風。「應該這麼說吧——我一直沒有賺過錢。」
「怎麼可能?你是嚴家當鋪首席鑒師,一個月沒有一千兩也得給你五百兩才聘任得起你吧?」她眸子瞠圓圓的,听見好吃驚之事,以為他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