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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第6頁

作者︰決明

換成是渾沌、杌或饕餮,月讀仍會與三名仙人師兄相抗,堅持他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她只是一只凶獸,月讀一定是如此看待她。

一只凶獸。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窮奇清楚自己在月讀面前所代表的意義,她會不會出現在他身邊,她幫不幫他打蠪蚳,她吻不吻他,她今天有沒有比上一回見面時更漂亮……這些,月讀毫不在乎。

對,他才不會在乎!

心情,一整個惡劣起來。

窮奇遷怒無辜的蠪蚳,翻臉如翻書,方才臉上還掛著笑,此時只剩怒目相向。

「你不要一直哩唆,跟我去見月讀就是了!」

「別想!」

偏偏她就是想。

窮奇啐了聲,不再浪費唇舌,手里扯著一條紅絲綢,繃繃有聲,蠪蚳見狀拔腿就跑,窮奇佇立在原地不動,將紅絲綢拋向蠪蚳——

蠪蚳逃得夠快了,卻不及紅絲綢的速度,血一般的紗被賦予生命,它像條迅速撲咬獵物的大蟒,咻地糾纏上蠪蚳的雙腿,一收緊,他的上半身還處于奔馳狀態,雙腿卻被反向一扯,這一跌,摔斷他三顆利牙。

「敬酒不吃要吃罰酒,我都懶得說你。」極度鄙視的輕哼,從朱紅艷唇里逸出。她最討厭不識時務的家伙,明知道打不過她,就乖乖認輸嘛,省去她出手逮人的麻煩。

紅紗在蠪蚳身上靈活纏繞,從腿部往頸上盤踞,將他纏成動彈不得的蟲蛹,四肢不能行動,剩下嘴皮子能用。

「你以為神族會感激你的多事嗎?你以為把我當成供品送給月讀,他就會像模只狗一樣模模你的腦袋夸你好乖嗎?你一定會後悔!你一定會嗚嗚嗚嗚嗚嗚——」

纏成拳頭般大小的一團紅紗,硬生生塞進蠪蚳嘴里,不讓他再吠下去。

月讀不會感激她。

她知道。

就如同她替他做過無數的事——知道他最近要去處置哪只壞妖,她會搶在前頭幫他先解決那家伙;知道哪只壞獸制造麻煩去打擾月讀,她會扳扳十指,讓那只壞東西後悔自己出生在世上——他不感激,還會指控她行事毒辣,以暴制暴。

月讀不會夸她好乖。

她知道。

那又怎麼樣?

她做得開心又甘願就好了呀!旁人多嘴什麼?!

窮奇抬起金鈴玎玎作響的足踝,猛踩蠪蚳的臀一腳,右手揪緊了紅紗,拖著他找月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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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窮奇獻寶似地將蠪蚳拋到月讀面前,紅唇要多彎就有多彎,笑容要多甜就有多甜。

月讀低眉斂目,瞧也不瞧她或蠪蚳。

窮奇不悅地說道︰「我把蠪蚳毫發無傷的帶回來啦,連根獸毛也沒掉。」因為不傷蠪蚳是月讀先前說過的,她有記住。「你輸了,你得听我的!」

「我並沒有允諾你任何事。捉蠪蚳一事,不須假你之手。」他沒說的是——你多此一舉。

「……」果然沒有感激,連一丁點也沒有,還順勢數落她多事。

好,比輸贏是她自己一頭熱,他沒答應她。

好,捉蠪蚳是她好管閑事,他沒央求她做,她還搶走他的功勞。

蠪蚳瞄上來的眼神,也正在嘲笑著她兩面不是人,窮奇憤憤地一腳踩上去蹂躪他的大臉。看!有什麼好看?!

「你也沒有拒絕我呀!」她仰起臉,決心要用耍賴這一招。

「我有。在你沖動地轉身之際,我拒絕了你幼稚的提議。」是她跑太快,快得連他的聲音都來不及傳入她耳里。

「我沒听到,不作數!」她別開臉,任性到底,一會兒美眸又狠狠地轉回來。「你敢食言,我就到處去指控你神月讀說話不算話,比凶獸更壞、更不知禮教!」

她會羅織一大堆罪名,讓大家都誤解他,使他的神威蕩然無存——反正她是凶獸,散布謠言和顛倒是非這幾檔事她常做,別以為她不敢。

「嘴長在你身上,說與不說,我不會阻止你。」

就是這種態度,吃定了她拿他沒轍嘛!

可惡!她、她、她、她她她她……她真的沒轍!

她能拿他怎麼辦?

不爽地放走蠪蚳,讓他重新再捉蠪蚳一次嗎?月讀巴不得如此,他最不喜歡欠人情。

真的四處去說他壞、毀謗他的名聲嗎?月讀根本不在乎虛名,加諸在他身上的字眼是夸獎或貶抑,他都無關痛癢。當年封住渾沌,後來封住擁有渾沌法力的小妖狐,指控他的聲浪不會少只會多,月讀仍舊是月讀,不曾因此改變作風,不會為了得到他人一句景仰而違逆本性……而她,也不是真的想壞他聲譽。

她完全沒有贏的籌碼。

窮奇像顆泄光氣的皮鞠,自己在生自己的悶氣。

她低著頭,不讓自己氣鼓鼓的丑樣落在月讀眼中,就算他不在意她是美是丑,偏偏她自己在意,所以,她每次來找月讀時,總是用象牙梳將一頭又長又濃密的鬈發梳得整整齊齊,再簪上鮮花,抹胭脂,涂水粉,像個傻瓜似的在水池畔照了又照、瞧了又瞧,這些,月讀都看不到。

低垂的視線里,只有被踩了好幾回仍一樣不怕死地維持眼中諷笑的蠪蚳,以及饕餮胃囊的粉紅顏色。

突兀的一抹白,跨入她視野之間,是月讀潔白的鞋履。

她猛然抬頭,月讀就站在她面前。他扣住她的手腕,大掌有著雲霧般的沁涼溫度,他的力道很輕,她只覺得腕間一緊,一道白光逼得她眯眸,而眯眸之後,粉色胃囊消失不見,腸胃蠕動的聲音不再充斥耳膜,不知多少時日不見的溫暖日光灑落在她身上,湛藍的天,白淨的雲,饕餮咬著雞腿、一臉錯愕的傻樣近在咫尺,在在都在宣告一件事——

她從饕餮的胃里出來了!

就只是眨眼間,月讀將他們兩個從見不著天日的大胃里帶出來了!

她就知道以月讀的本事,要從饕餮胃里出來很容易,但……容易成這副德行哪有天理?!

「就當做是你逮住蠪蚳的回禮。」月讀語調平平,衣袖輕揚,蠪蚳瞬間消失不見——他被送到神天愚所在之處,交由天愚發落。

他的話,震醒窮奇,她還在適應外頭明亮的光線。

「慢、慢著!」她喝住月讀。「我贏的代價不是要你帶我離開饕餮的胃,你不可以擅自決定!喂,月讀——我要的不是這個啦!」

她必須要用吼的方式才能掩飾自己的開心。

他可以不管她的死活,放任她一個人在饕餮胃里被消化成一攤充滿養分的尸水,讓饕餮的腸胃將她給吸得半滴不剩,他可以的!

但他沒有,他沒有!

無情的神祇,冷情的月讀,在他離開饕餮大胃之時,沒忘了將她也給救出來。

小小的恩惠,在她心里又大大記上一筆。

月讀不理睬她哇哇大叫,來到仍未從愣然中恢復的饕餮和刀屠面前,他們小倆口正在自個兒房門外架起小桌小椅,挨在一塊兒啃烤雞,才啃到一半,饕餮打了個嗝,幾十天前被她吃到肚里去的月讀及窮奇竟然變成一道光,從她嘴里蹦出來。

月讀緩步靠近,饕餮以為他要跟她算總帳,畢竟,她張嘴將他吃下肚,還企圖揉肚加快消化掉他的速度。

月讀朝饕餮伸出手,刀屠反應迅速地過來阻擋,將饕餮護在身後。

「龍飛,我沒有要傷她,讓開。」

月讀喊出刀屠另一個名,刀屠卻不可能被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服。他擰著濃眉,文風不動,雖不曾親眼見過饕餮口中被她吃掉的「神」與「凶獸」,但他清楚明白,眼前這一男一女正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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