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死好!」
我不快樂,你也別想快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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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奇認識月讀的時間算算已經非常非常漫長。
在她還不是「四凶窮奇」時,她就與月讀相識。
那時,她在無數污濁穢亂的瘴氣中成形,環抱著她的是一道道名為「怨恨」、「仇視」、「嫉妒」、「憤怒」的黑潮,她在一處隱密谷底凝聚出形體,意識大部分仍處于渾沌虛無,已擁有視覺、听覺和些許記憶。
「就是她嗎?將會成為四大凶獸其中的一只?」
「沒錯,我掐指算過,正是她。」
「……好艷的妖。」
此時氤氳在朦朧煙塵中的女體赤果無瑕,玲瓏曲線若隱若現,長發隨著波潮飄動,滑落鎖骨、胸口,姣好的面容,春華映水。
她被一來一往的對談聲吵醒,眯著還好想睡的眼,抬頭,從一片灰蒙蒙的氣流中看見站在她頭頂數尺遠的四個年輕男人,他們全都飛騰于半空中,對她指指點點。
四名修行中的小仙人。
「仙尊說了,四凶將會擾亂天綱,他們無法教化馴服,也不具慈善之心,卻擁有強大的邪惡力量。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在四凶仍未成氣候之前,將其毀滅,如此一來,也算為世人除害。」
「師兄說得有理。」
「合我們四人之力,應該能驅散谷底所有瘴氣,一旦失去瘴氣加持,這只凶獸便無法聚形。」
其中三人同時頷首,結起手印,準備要吟念甫修會的仙咒。
「她有活下去的權利。」三人背後,一名黑發少年道,嗓子好輕,卻不容忽視。
「咦?」三人轉首,望向不合群的小師弟。「月讀師弟何出此言?」
「她雖然會成為凶獸,但她的歲壽將會非常漫長,她必須活下去,不該因師兄們的阻礙而消滅。」
「月讀師弟,你在胡說什麼?既知道她是凶,她就不能存活,你沒有算出來嗎?未來會有多少生靈慘死于她陰狠挑起的戰火之下?我們明知如此,還放任她壯大,就等于與她同罪!」
「此時殺她,等同于殺害一條無辜性命,這與仙尊所教導之道全然背道而馳。」月讀年輕的容顏上,有著沉斂老成的氣質,面對年歲及資歷都長他許多的師兄們,亦不見懼色,嗓音依舊平緩地陳述,「現在的她,沒有抵抗力,沒有思考力,甚至連殺傷力也沒有,我們憑借著哪條罪名傷她?就憑你我掐指算出她會為惡,所以她該死?」
「殺一人救千人,才是對世人慈悲,你此刻對她的慈悲,是罪過,若將來世間因她而涂炭,月讀師弟,你負擔得起如此罵名嗎?」
「救一千個人,與救一千零一個人,我選擇後者。」生命,不該被放在天秤上衡量誰多重誰多輕。
「你想救這只凶獸?」
「不是救,在她犯錯之前,她就是無罪之身。」
「月讀師弟,之前兩只雄獸成形,他們暴戾的力量你我皆見識過,我們來不及在他們凝形之前毀滅他們,現在眼前這只雌獸仍脆弱,萬一錯過此時,日後怕會悔不當初!」二師兄想說服月讀,不希望他與大師兄為了區區一只獸而爭執。
「我掐指算出的那些未來,誰也不該改變,上天已經寫下的命運,企圖扭轉它便是逆天,例如︰這只凶獸將在三千年後咬死一名暴徒,惡徒命中注定因她而亡,我們在此時打散她的瘴氣,三千年後,那名暴徒將不會遇見她,你們知道會有多少人因此賠上性命?」月讀淡淡問道。
三名師兄聞言立刻動手指,一掐一算。糟糕,那名暴徒凶狠無情,燒殺擄掠,惡事做盡,他若不死,前前後後還會多殺五百二十三名小老百姓……月讀竟然已能算到如此長遠?他的法力莫非早已勝過他們許多?!
「五百二十三條不該死的性命,如此罵名,你們要擔嗎?」
她听見名喚月讀的少年平靜地反問三人,問得他們臉色鐵青,說不出任何反駁字句。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黑發藍袍,清俊的臉龐已見神威。
他救下她,沒有讓她被三名小仙人弄散。
多年過去,他的法力越修越高,外貌卻越修越白,發色、袍色、眸色,都像覆上飄雪一般。她已經忘記是哪一年見著他時,他白得讓她嚇了一大跳,若不是眼神沒變、五官沒變、嗓音沒變,她還以為是哪個頑皮家伙以月讀的模樣堆出一尊雪人來。
「月讀,你發生了什麼事?」她那時愣愣地問他,月讀沒回答,她逕自演繹出一套猜測,「是驚雷那只混蛋做的對不對?!那家伙最愛吃‘顏色’,上回我賞虹賞得好好的,他竟敢將七色彩虹吸得連渣都不剩——我去找他幫你報仇,扁到他吐出來還你!」
急性子的她,匆匆來,匆匆去,話沒說齊,火紅嬌影已經閃走,扁完驚雷再回來,帶回一臉困惑及方才賣力打過人的汗水淋灕。
「驚雷說,他沒膽吃掉你身上的顏色呀……也對,驚雷那種小妖哪可能打得贏你……你是怎麼了?頭發怎麼變成這種白慘慘的顏色?」她忍不住伸手去模他的白發,他沒閃避,仍是閉眸靜思。
「發色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你黑發的樣子看起來比較……沒有距離感。」現在白得像朵雲,她最討厭雲了,模不著也抱不到,明明看起來又膨又軟,卻根本沒有實體。
虛無縹緲。
「你又傷人了。」月讀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淡眉雖沒蹙起,口吻中卻有責備。
窮奇將手藏在身後,急急用衣袖擦拭掉爪子上的鐵證。怪哉,她明明已經沖洗好幾回了,卻還是被他聞到,他的鼻子是狗鼻嗎?
「剛剛打了驚雷幾拳而已,真的,我只有打他幾拳。」她知道他不愛血腥味,而她也不愛帶著血腥味來見他,因為——
她會被他念到耳朵流膿!
丙不其然,他張開眼後的頭一件事便是吟咒束縛住想逃跑的她,逼她乖乖盤腿坐在面前,用她听過太多回的長篇大論勸化她。向來寡言的月讀,在這種時候卻會變得相當健談——那些仙佛掛在嘴邊的好生之德、七級浮屠,只會讓她听到打盹,而最後,她確實也是在他說教的中途就不知睡到哪個仙境去了。
這種情況很常發生,好似有著某種已成為默契的規律。
她找上他,做些小惡小壞的事兒來惹得他開尊口訓誡她,再將他沉穩、具有安撫效果又酥骨的男嗓當成搖籃曲,讓自己睡場好覺,醒來之後,神清氣爽,如同此時——
她在饕餮胃里,使壞地挑逗他、吻他,令月讀丟下她逕自消失不見。她以為他自己從饕餮胃里離開,棄她于不顧,她有些急、有些害怕,因為月讀出得去,不代表她出得去,萬一月讀真的不理她,她的下場絕對淒淒慘慘。就在她又嚷又叫,淚珠兒快在眼眶中打轉之際,月讀又出現在她面前,凜著神顏,長篇大論重現,這回由好生之德改為潔身自愛,念念念念……念到她又賺著一次好眠。
只是這一回,她怕他又悶不吭聲地走掉,縴手掄緊他的衣袖,不放。
月讀沒有掙開她的羈絆,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情景,無數無數次,從幾千年前開始,他與她,就總是如此,她挨在他身旁,睡得毫無防備。
這只凶獸離經叛道,這只凶獸驕恣妄為,這只凶獸听不進善言慈語,這只凶獸毫無耐心,這只凶獸……像個孩子一樣,愛玩、任性、好動,名副其實的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