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武羅來尋他,說能替他洗淨一身血腥,助他名列仙籍,成為神兵利器中的一柄,已是百年之後。
武羅還替他求來下一世。
他不應該有的下一世。
刀屠低嘆。
難解的紊亂情緒。
曾經棄他而去的主人,現在為彌補他遺憾的主人,他對他有恨,有不甘,又有不恨,又有釋然,恨又無法恨透,釋然又無法完全釋然,听見武羅承受過地獄苦劫,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亭外的竹葉沙沙,讓心思更難冷靜。
竹亭里,刀屠孤影靜佇。
這一世,就到此為止了,期盼來世嗎?
來世,可以不再遺憾?
「刀屠,準備好了嗎?」文判官再度出現,已是三日後之事,來與去時無異,都是一陣輕煙浮現,緩緩凝聚出他的頎長身形。
三日匆匆而逝,人界流轉三年,熟悉的人事物,是否仍維持他記憶里那般模樣?她……是否仍記得曾有一個名叫「刀屠」的男人為她一個「餓」字,深夜里仍然願意起身前往廚房生火煮面?
「嗯。」
「那好,走吧。」
文判官正要先行,突然,黃泉里那一大片黑幕般的天產生詭譎紅光,它在旋轉著,仿佛一條火紅色的巨蟒在天際盤旋。
「那是什麼——」文判官正疑惑異象的由來,瞬間卷起巨大風勢,將千百萬條半透明的鬼魂全數卷入紅光正中央,同時也有相同大量的鬼魂由紅光中央落下,眼前由魂魄綿密交織成一片白網。
被卷走的魂,是近來甫收的新魂。
落回地府的魂,是應該投胎轉世成人或成獸的舊魂。
「逆行之術?!」文判官驚覺事態嚴重。是誰在施此逆天咒術?!這會讓該生的魂魄無法轉生,已死的魂魄無法安息!
「這是……」刀屠看見自己渾身變得清澄透明,從十指指尖開始不見。
「刀屠!」文判官要阻止他被逆行之咒帶走,但揮出手時已經來不及,刀屠一瞬間消失。
「文判大人!全亂了!枉死城奈何橋全亂成一團無法收拾!如何是好?!」鬼差急乎乎跑來,眾魑魅手忙腳亂,有的去捉飄遠的鬼魂,有的去撈墜入血池內的小表差。
「唉。」文判官除了大氣一嘆外,還能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滿天亂象何時停歇。他掐指一算,查出元凶身分。「饕餮呀饕餮,你給我們制造出多大的麻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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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屠仿佛作了一場夢,一場在黃泉地府里的夢。
他悠悠轉醒,夢里的一切真實得好似是他的親身經歷。
他最近很常作夢,夢見他在地府,夢見他在廚房里煮食,而饕餮從他身後伸夾雙臂抱著他,哭著說好想他,夢見手拙的她竟然親自替他縫制衣裳,藏在枕下要給他驚喜……
是夢嗎?
是夢吧。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側身,支頤凝覷枕畔的饕餮。
重要的是,她在他身邊,睡得安穩,紅唇噙著滿足的笑,睡顏多麼無邪迷人,讓人不敢相信——她的肚子里,還有神月讀和凶獸窮奇在。
沒錯,饕餮為了回來找他而沖動吞下的一神一獸沒被消化掉,偶爾還是會在她肚里作怪。
她一副不在意的懶散模樣,照吃照睡照玩,還施了一次逆行之術將幾十年前被她吃掉的五色鳥給帶回「現在」,將它養在雞寮里,成為雞群之王。她的生活不受影響,食欲和肉欲同樣旺盛,刀屠卻好憂心她的生命安危。
她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他在意。
他不希望她受傷,尤其是被一神一凶獸給打破肚皮的這種慘況。
牽腸掛肚,他從沒對誰產生過的情愫,卻全數給了她。以前孤家寡人,不曾需要為誰操心、為誰懸念,現在已經習慣有她在左右,習慣為這只粗心大意又慵懶隨興的凶獸顧頭顧尾。
他模向她的小骯,感受那里的動靜,幸好,安安靜靜的,窮奇猛踹她的咚咚聲也沒再傳出來。
雖然對月讀和窮奇不好意思,但是千萬拜托,別將饕餮開膛破肚。
刀屠像個初為人父的蠢男人,貼在饕餮月復間,對著她的肚皮輕聲細語,說的不是「寶貝你要乖乖別踢娘」或是「寶貝你要多吃多睡多長大」,而是——
手下留情。
「小刀?」與其說饕餮是被他半夜不睡的嘀咕聲吵醒,倒不如說是他溫柔撫模軟綿小骯時的酥麻感吵醒了她……的。
「小刀……小刀……小刀……」她一邊喃念著他的名,一邊張開雙臂將他抱滿懷,右腿勾上他腰後,甫睡醒的眸,惺忪得好可愛,一絲絲的媚,一絲絲的笑,還有一絲絲的魅惑。
「想要就別跟我客氣,直說嘛……」她啾吻他的唇,又從唇瓣一路舌忝到耳後,笑著說出撩撥人的話。
他將會明白,他吵醒了一只多貪婪的獸。
終章之三月讀•窮奇篇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窮奇憤怒地又捶又打眼前那一片粉色肉牆,拳是硬的,牆是軟的,以柔克剛將所有力道吸收掉,窮奇的攻擊對它毫無損傷。
「饕餮你這只貪吃鬼!」她恨恨地補上一腳。「竟然連我也吃下肚!臭饕餮!死饕餮!讓我出去你就知道你的死法是什麼了!呀呀呀呀呀——」踹不破肉牆令她更火大。
眼角余光掃到一旁不同于她緊張反應的溫吞白影,她立即遷怒,蓮足踩得赫赫生火,踝上成串鈴鐺玎玎作響,在饕餮胃里透過回蕩顯得更清脆嘹亮,殺向月讀面前。
「你是神,不會連你也沒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吧?!」若真是如此,她會對他嗤之以鼻啦!
「傳言是真的,饕餮月復內另有天地,猶如千層迷宮。」月讀淡然的眸光掃過周遭,做出結語。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只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傳言!」她對饕餮的胃有多大腸有多長酸液有多豐沛一點也不感興趣!
「當心腳下。」月讀的提醒不帶感情,而且說得太遲。
「啊啊啊啊——」窮奇被一顆硬邦邦的玩意兒絆著腳,整個人滑倒,總是嬌媚的嗓發出淒厲慘叫,跌進腐蝕性極強的酸液大池里。
本嚕咕嚕咕嚕……
她不諳水性,慌亂的在池里載浮載沉。
「老古板!老古板——老——」
月讀伸手將她拉起,她一身輕薄紅羽紗被酸液蝕去大半,露在破爛衣裳外的粉女敕肌膚被煨得發紅,濕透的羽紗完全貼合玲瓏曲線,月讀對這幅誘人春景視若無物,吟了咒,將她一身狼狽恢復到落水之前的模樣。
「你這麼厲害就趕快用法術將我們兩個變出去呀!」不要只是施展一些烘干她的小法術,這些她自己也會啦!
「你自己是凶獸,用法術將自己變出去很困難嗎?」月讀反問她。
「變出去不困難,但是饕餮的胃長得這麼奇怪,我根本找不到出口呀!」他以為她沒試過嗎?!饕餮胃里彎彎曲曲、回回繞繞、九彎十八拐,她將自己變成一道光,往右邊那條路跑,卻從左邊那頭出來!連續試了好幾日,她已經絕望了,懶得再浪費法力做蠢事,但至少她試過了,不像月讀完全沒有出半點力,只是將雙手負在身後,好似在逛花園一般地走遍饕餮體內。思及此,窮奇不禁有氣,「你直接在她胃里開個洞我們就可以出去了嘛!」
「听。」月讀要她噤聲。
「听?」她愣愣地看著他,不懂他要她听什麼,听饕餮的胃液如浪花般拍打過來的潮起潮落聲嗎?
是她有錯在先……請見諒……我以後會看好她……阻止她胡來……手下留情……別打破她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