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她雙眼一亮。
「不騙你!」
「四喜樓……是嗎?」她的興趣被勾起來,比烤雁鴨好吃百萬倍?有沒有這麼神呀?
好,她就跑這一趟。
「謝謝,我愛你。」她開心地朝小聞揮手,其它幾只聞不甘心早膳全被小弟拱手讓人,準備動手去搶,小聞擋在族親面前,看著饕餮帶著六只烤雁鴨離開視線。
「小弟——」
從昏迷中清醒的聞族長、眯細眼眸的聞長姊、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的聞二哥、生火生得很辛苦而此時火堆上卻空無一物的聞三哥,每一個都面目猙獰地瞪著他,「小弟」兩字喊得多森冷多切齒。
「你、你們听我說……我可以解釋的……真的……」
族親們扳指節的聲音大到蓋過小聞細如蚊蚋的辯解。
嗚,救了全族性命,沒被當成英雄還被打,委屈誰能知——小聞癱死在地,流下一顆珍貴男兒淚。
沒關系,只要能救回全族的性命,被打幾拳踩幾腳又何妨……
終章之二刀屠篇
刀身粉碎殆盡,失去精魄附著的憑借,他只有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他沒有三魂七魄,不是父精母血所孕育的血肉之軀,龍飛刀已碎,等同于他真實的死亡。
但……他為何會在這里?
抬頭不見天日,森冷闇暗,兩旁燃著青藍色幽火,微微照亮周遭,卻更添一抹寒意,雪地一般的酷寒,教人從腳底開始發顫。
黃泉冥府。
他沒有來世,不會輪回,人死,或許下一世仍能為人,也或許墜入畜生道,然而,刀精卻不能。
刀碎、魂散。
他卻來到地府?
「龍飛。」有人喚住他。
那個名,他很早之前就不要了,也不喜歡有人如此叫他。
飄揚于四周的聲音,忽遠忽近,仿佛透視他的內心,接收他方才一閃而逝的意念,改口喚出另一個名。
「刀屠。」
他定住步伐,面前出現一道白霧人影。
微微彎揚的唇角,溫文儒雅的氣質,站在刀屠前方兩步遠的男人露出溫和善意的笑。「我是文判,久仰大名。」
「……我為何會在此?我記得我應該碎成粉末,刀魂一但失去刀身,就會像一陣煙霧消散無蹤才對。」
「你很清楚嘛。既然如此,你還甘心為饕餮舍命,尤其……你知道自己一死,是再也不會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我不會有轉世投胎的機會,為什麼會來到地府?」地府是給有「未來」的人或妖或獸,他們在地府里按照生前功過來決定受何種業火懲罰,一旦償還完畢,便飲下忘卻河之水,再入洪川,回到輪回。
那不是他擁有的資格。
「站在這里沒有閑話家常的好心情,我們不妨換個地方品茗慢聊吧。」
文判官才說完,森暗的黑霧及刺骨寒風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翠玉碧竹圍繞的竹搭涼亭,清爽宜人的徐徐微風,拂得竹葉沙沙作響,哪里還能感受到黃泉地府的幽暗恐怖?
文判官率先在竹椅上落坐,竹桌上,瓷壺冒出熱騰騰白煙,他斟茶,淡雅清香飄入鼻間。
「別客氣,坐呀。要不要來點小茶點?」
「……」刀屠站著不動,眼神銳利地看著一襲白袍的文判官。
文判官品著香茗,還吃了一口芋香軟泥糕,茶微苦,糕卻甜,兩者搭配起來意外地順口。他悠哉地放下茶杯,緩緩開口。
「看來,我還是得先解答你的困惑,你才會有好心情喝茶。」文判官不改溫吞,說起話來不疾不徐,「你確實不該在這里,龍飛刀碎掉的同時,你這只刀精也跟著化為烏有。不過,有人為你求情,換得你輪回機會,你可以在這里等著投胎,你的下一世將會是名廚子,頗長壽哦,九十五歲,在睡夢中壽終正寢。」
「誰?」是哪個人替他求情?
「神,武羅。」
「……」刀屠蹙眉。
「武羅尊者向我家上頭那位老大開口,希望能讓你有一次轉世機會,他自知對你有所虧欠,想補償你。」
虧欠?補償?
他從不曾奢望武羅補償他,若非饕餮重傷,他不會要求武羅出手救人,他甚至不準備和武羅有任何交集。
「我不需要。」刀屠不領情。
「你這一世,不是帶著遺憾而走嗎?你不希望還有來世能補滿缺憾?」文判官見多了滿心不甘的冤魂,泣訴著這一世受盡的痛苦折磨,愧恨著這一世走差的歧路,他們期盼這一世無法得到的,在下一世可以獲得彌補,他不覺得刀屠不想要。
刀屠靜默。
遺憾……
他這一世,確實是帶著遺憾而走。
他遺憾自己與饕餮的緣分竟然如此淺薄,他以為自己還可以多煮幾年飯給她吃,可以多幾年與她共處,在見到她被自己所傷那一幕時,他確定了自己會為她揪心疼痛,他確定了自己情願以死換得她平安無恙。
他遺憾自己只是她漫長壽命中的一個過客,遺憾自己是她最痛恨的龍飛刀,遺憾自己對她從不曾坦率說出心中的感受,遺憾自己再也見不著她的一顰一笑。
「你確實很遺憾。」連他這名旁觀者也能從刀屠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麼,你更應該收下武羅尊者給你的機會,這一世得不到的,興許下一世能得到,人生抱持著希望不是一件很有趣之事嗎?」文判官笑道。
「下一世……」不該存在于他身上的三個字,遙遠而不實際。
這一世,他是刀,雖凝成精魄,擁有人形,卻仍只是把刀,碎掉了,就什麼也沒有了,不會有轉世,不會有輪回,不會有機會……若擁有下一世,文判官口中所言的九十五歲長壽的廚子,不再是龍飛刀……
也許,她會因為貪吃而來找他。
也許,她又會被他的手藝迷上。
也許,她想假裝成為他的娘子,賴著他不走。
也許,他和她,可以繼續這一世沒能走完的人生。
也許……
「你心動了。」文判官從刀屠眼中看見這樣的結論。
「……」刀屠無法否認。他對于那樣的遠景,深深心動著。
「既然如此,我會替你安排在三日後去投胎,完成武羅尊者的請求。你在地府里不需要受罰,就好好待在竹亭里喝茶吃點心,等時辰一到,我會親自來接際。」
「我殺過無數人,應該罪無可赦,為什麼不需要受罰?」他明明滿身血腥,入了地府,就該受盡鎊式懲罰,為他的罪孽付出代價。
「那些罰責,武羅尊者全數承受下來,那是他的罪,不是你的。武羅尊者在百年前受盡業火地獄焚身之苦、寒冰地獄浸凍之苦、油鼎地獄滾烹之苦,刀山地獄穿刺之苦,他是贖完了罪,大徹大悟後才由月讀尊者領他入仙籍。你不過是受人操執的凶器,世人認為你是魔刀,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一把刀罷了,何罪之有?」文判官澄褐色的眸,有他看待事情的另一角度,如同以孽鏡台映照出人的一生,多少道貌岸然之人,鏡台里照出最丑惡的嘴臉,地府不縱放有罪之身,亦不會誤判無罪冤魂。「你靜候轉世之日到來吧。地府三日,人間三年,說長不長,道短不短。」
文判官言盡于此,最後一個「短」字說完,白色身影化為輕煙,消失無蹤,獨留刀屠于綠竹小亭之內。
文判官輕描淡寫的言語,還在他腦海里回蕩。
他不知道武羅經歷過那些責罰,他以為武羅在放下屠刀之後便立即升天去過他的神仙日子,原來武羅為自己過去所為付出了同等的代價——他斬殺十大禍獸,直至筋疲力竭而亡,死後,並非如同訛傳那般,由白發仙人領往西方極樂,反而在黃泉中繼續贖罪,長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