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約略在熱水中川燙撈起,淋上咸甜濃稠的醬汁,撒上蔥花,一道小菜完成。
她只用了三口,一塊豆腐便消失。豆腐迷你,滋味迷人。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東西你也能做得如此美味?連醬汁都好香哦!」她好想舌忝干淨盤上每一滴殘醬,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他又做好一條涼皮春卷遞過來,她開心得連眉眼都在笑。「我昨晚作夢還夢到它!我夢見它變得和房子一樣大,然後我一口吞下去——那真是一個美到不行的夢境。」
真的又是一口,涼皮春卷也沒了。
她嚼得喀滋喀滋喀滋。好吃,還是那麼爽口清新。
「我好愛你哦!」
又听到相似的這句話。刀屠劍眉揚得老高,盯著她看,似乎瞧出眉目。
快手取來粗茶葉煎煮,和水,加入芝麻粉末、酥油及白糖,女乃子茶擱在她面前,她吮吮指,端起來趁熱喝一口。
好香哦!她仰頭給他一抹笑。
「我愛你!」也愛這種女乃子茶!
刀屠削顆隻果,去皮切片,又拿給她吃。
她一口三片,好甜!
「我愛你!」也愛隻果!
還沒煮糊的三鮮粥,一小盅。
「我愛你……可不可以再咸一點?」她將粥抵回去,等到刀屠拈了一些粗鹽撒入盅里,她用調羹攪和均勻,呼涼,大快朵頤。
涼拌豆芽,端上。
「我愛你。」喀滋喀滋……
鹽炒花生,端上。
「對嘛,粥配這個才好吃。我愛你。」
醋漬黃瓜,端上。
「好脆哦!」喀喀喀。「我愛你。」
原來如此。
她掛在嘴上的「我愛你」,意義等同于「太好吃」,無關乎情愛,只是單純地強調她對那盤菜肴的滿意,喊得越大聲,表示菜肴的美味程度越高。
「那三個字別胡說。」刀屠神色肅穆,像在教訓孩子一樣,對自己方才如此在意更覺得想搖頭苦笑。
這姑娘隨口喊喊,他竟當真,但她用了很不尋常的三個字當口頭禪。
「哪三個字?呀……我愛你嗎?為什麼?我很開心呀,開心時說‘我愛你’不對嗎?」她喝完粥,吃完花生和黃瓜,又把空碗遞回給他,調羹含在嘴里,意思是——我還等著要吃!
「那三字不是用在很開心上。」刀屠搖頭。
「不然很開心要說什麼?」她明明就曾在一對恩愛夫妻身旁听過他們將這三字掛在嘴邊,時時講、刻刻講,抱在一起時講,不抱在一起時也講。
她好奇地詢問小妻子那三字有何涵義,小妻子臉紅紅,縴手絞著衣袖,聲如蚊蚋,嬌滴滴、羞答答地回道——
那是心里歡喜時,用來表達高興的話,你別問了……
「你不是人類。」才會不懂如此天經地義的道理。刀屠從第一眼見著她時便隱約覺得詭異,她身上的氣息並不單純,雖然擁有人形,穿著卻特殊,混雜男人與女人的服飾,發色奇異,舉止也不尋常,此刻他更篤定此一結論。
她,不是人類。
「我不是呀。」她咯咯直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騙他,笑靨使得一雙黑亮圓眼眯了起來,酒渦變得好深好明顯,整張臉孔瞬間明亮起來。「你也不是嘛。」同類同類。
刀屠挑眉,瞅著她看,對于她嘴里那句「你也不是嘛」完全不答腔。
「我是饕餮,不過在人界我有名字,一個月以前我叫‘龍二’,半個月前我叫‘億魚’,十天前我叫‘蜜十壇’,三天前我叫‘鳳五’,昨天我想叫‘涼皮’。」她笑嘻嘻道。她在人界待過的時間不比待在妖界短,她很喜歡化為人形,在人界大吃大喝,她還沒吃過有哪派妖魔鬼怪煮的食物比人類五花八門的精致料理更美味,她愛死這里了,現在則是愛死了刀屠煮的每一樣玩意兒。
龍、魚、蜜、鳳、涼皮……全是紀念她吃下的美食及數量嗎?
「凶獸饕餮……」響亮亮的名號如雷貫耳,只是萬萬料想不到,名滿妖魔界的饕餮會是她這般模樣的小泵娘,他本以為……應該要再猙獰一些、再丑惡一些、再凶暴一些,至少不辱「四凶饕餮」之名。
「你呢?你是……」饕餮瞧清楚他,緩緩「呀」一聲,笑容更深。「難怪你這麼會料理……你是菜刀精呀?」她看見他身上閃閃發亮的刀鋒光芒,鼻子也嗅到他一身鋼鐵味。
刀屠一刀差點剁歪,切斷自己的食指。
菜刀精?他?
不等他反駁,饕餮已經好奇地再次發問︰「什麼精都一樣,你為什麼要待在人類的酒樓里當頭灶?我們應該不需要賺銀兩吧,喏,要多少有多少。」她隨手一變,手上的瓷調羹瞬間變成純金。
「我不是精怪,我是人,是人就需要以勞力換取銀兩。」刀屠握穩刀,將簍子里的大蒜拍碎切末,準備調制醬汁。
「哎喲,明眼人面前不說暗話,是不是人,我一眼就能看透。小刀精,別跟著人類,跟我吧,你只要負責喂飽我,想要什麼,我饕餮都能替你做到哦!」要金子有金子,要一錠給一簍,她很大方的。
「我是人類。」刀屠不為所動。
還是堅持扯這種謊?太看不起她了哦,人類和妖物的味道根本就不同,她鼻子抽抽,只在他身上聞到妖物味兒。饕餮直接無視于他的說辭。
「小刀精,跟著我嘛,我保證會待你好。你煮過鳳凰嗎?我吃過五只哦,你的烹調技術這麼好,要是煮鳳凰應該會很好吃,鳳凰肉比雞肉硬好多,用掛爐烤會不會好吃多了?還是要用大鍋熬得連骨頭也爛透才好?」她自己去舀三鮮粥,滿滿一碗,走回他身旁,邊吹涼邊小口小口喝。「你想賺錢,我也可以給你銀兩呀,你在人類的樓子里煮食一個月多少?我五倍……不,百倍給你,你就乖乖跟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喲,小泵娘,你一大早就來拐咱家刀頭哥跟你跑呀?」二灶甫踏進廚房就听見她同刀屠說「乖乖跟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那句話,擺明就是要拐走人的口吻。
這小泵娘,真不死心,昨天掌櫃明明白白拒絕她了,不是嗎?刀屠對四喜樓多重要,豈能被她三言兩語就拐掉。
「他不點頭。」饕餮不開心地向二灶告狀,期望他也能替她罵罵刀屠,她開出的條件多誘人,只要刀屠開口,她變得出來的東西都願意變給他,他有啥好不點頭的,尋常人老早就同意了。
「哎呀,小泵娘,你用錯方法啦,刀頭哥在咱四喜樓待了好些年,早有濃厚情感,你想花錢挖角,他不會允的,其它酒樓不知捧過多少銀兩來挖人,全都鎩羽而歸。你這麼想吃刀頭哥做的菜,最好的辦法就是——」二灶邊系著白腰裙邊笑得曖昧,「嫁給刀頭哥當媳婦兒,包他早早晚晚連午膳全都甘心下廚為你做羹湯!」
「士弘!」刀屠阻止二灶再胡言亂語。
「媳婦兒?」她眨眼,有听沒有懂。那是啥?
「是呀是呀,刀頭哥還是孤家寡人一只,欠房媳婦兒,這肥缺,你要就趕快報名卡位哦。」
「媳婦兒,就能吃他做的菜?」還是早早晚晚連午膳這麼多頓?
「別看刀頭哥不苟言笑,他是好人,一定會疼媳婦兒的!」二灶原意只是在說笑,尋姑娘家開心,女孩兒臉皮薄,被這麼孟浪的調戲,哪一個不是拎著裙擺,羞怯怯丟下一句「人家不來了啦」跑開,他是好意替刀屠解圍,不然憑刀屠的不善言辭,怕是讓這好吃姑娘糾纏不休一整日。
「好,我要當他的媳婦兒!」饕餮擔心光用嘴巴講不足以表達強烈決心,一只右臂舉得老高,不住地揮舞,努力「報名卡位」。「現在就可以算是了嗎?」她轉頭看向二灶士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