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要滿口歪理!只想著替他月兌罪!」
「我答應妳一件事,我與羅宵死的那一天,我會事先請求大伯將他的首級送至妳手中,讓妳去祭書仲一家,也請妳答應我一件事,連同我的首級一塊——妳要對他做什麼,也請同樣對待我。若妳想將它踩在地上跺成粉末,請讓我一塊。」這是莫愛恩唯一能替莫水心做的事。
莫水心訝異于自己親姊的死心眼,莫愛恩淡淡說著,神情卻認真無比。
連死,都要和羅宵一塊——
「我言盡于此,妳走吧,回去的路上小心走,還有……有空請替我去瞧瞧晚艷,也請二哥二嫂善待她,可憐她無父無母。」莫愛恩不再多言,扶起莫水心往大門走。
「妳好自私……」
「對,我好自私。」莫愛恩苦笑,無法反駁,無法避開莫水心投來的幽怨,她全都承受下來。
送走莫水心,莫愛恩不意外看見羅宵站在她身後,她不知道他听見了多少,但很肯定方才與莫水心的對話,他是有听見的。
「那位是我妹妹莫水心。」
「我殺了她的夫婿。」這是他听見的部分。
「嗯。」她沉沉點了下頭,但不想補充。
「我讓妳很為難。」羅宵用的,都不是問句。她的丈夫殺了她的妹婿,處在中間的她,必然左右雙方都討不了好。
「沒有太為難,之前的事已經發生,誰都無力扭轉,至少未來,我們可以不讓錯誤再發生。」她凝視他,唇角帶笑,一抹蒼茫,一抹寬恕,一抹義無反顧。
「好。」在羅宵的記憶里,不曾有過「後悔」兩字,但此時此刻,他為過去無知的自己而深深後悔。
那個自己,到底是個怎生的混蛋,他難道沒有雙眼看,沒有雙耳听,沒有良心去感覺嗎?現在溫柔挽著他手臂的女人,是那麼擔心他,那個自己全然忽視她眸里的哀求,自顧自地做著天理不容的事,再用染滿血腥的雙手去擁抱她,這對她有多殘忍?!
他讓她與親人決裂,讓她不受諒解,讓她跟著他一起受罪,他後悔,為了她口中輕描淡寫說著已經無力扭轉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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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宵作夢的次數增加了,夢境開始連貫,也越來越清晰。
夢里,她身著綠領白衣的絲裳,領上繡著金邊牡丹,頸際兩條細金鏈,上頭綴著貝珠,她梳著望仙髻,簪著白角梳及步搖,手肘腰後纏著的帔帛也是淺淺清爽的綠。
胭脂點綴著小巧豐唇,螺黛描繪著秀氣的眉,最美的當然是她臉上的笑,她盈盈走來,身上的花香似乎也能傳進他肺葉內。
他很愛她。夢中,這個念頭很強烈。
她唱起了歌,像只畫眉鳥般,嗓音清脆嬌美。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他入迷听著,沉醉地閉上眼。
驀地,歌聲停了下來,他張開眼,她不見蹤影,金碧輝煌的偌大廳堂只剩他一人,那股焦急,與之前在小苑找不著她是一模一樣。
他開始尋找她,但深宮之中可不比小苑容易,他只知道自己開了無數的門扇,門扇之後只有黑暗。
他慌了,加快動作及腳步。
愛恩。他在夢里喚她。
愛恩……
呀,是她。
愛恩。
他遠遠看見了她,但她似乎沒听見他的叫喚,徑自定著,神情慌張,左顧右盼,面向他時,仿佛他並不存在于現場,她拎著裙襬,小跑步起來,他心里生疑,自然是跟了上去。
她步下只有兩盞壁上火把照明的幽暗台階,迎面而來的是潮濕又腐臭的噁心味道,她掩鼻,卻沒回頭繼續走,兩名獄卒不失恭敬地攔下她。
「王後。」
「我來見他。」
「可是聖王有令……」
「他允我過來的。聖主念他是兄長,讓我送些食物和傷藥。」她揚揚手里竹籃,甚至主動打開,讓獄卒瞧清里頭裝了些什麼。
獄卒原本是不信的,因為他們所認識的聖主壓根不懂何謂兄長、何謂親情,而且按照三餐讓人來施以酷刑,又怎會好心送食物和藥來呢?
但是他們也不懷疑她,她是聖主唯一在乎的人,任何人都可能觸怒聖主,獨獨她不會,即便會,聖主也舍不得罰,他們自然不會為難她。
「原來是這樣呀,那您請進。」獄卒領著她往更深的牢房去,羅宵跟在後頭,獄卒同樣對他視若無睹。
她停在最末端的牢門前,先向獄卒輕聲道謝,獄卒笑著搖手之後就退開了,她直到獄卒走了一段距離才緩緩蹲。
「大伯。」她輕喚牢里之人,等不到動靜,她捺著性子又喚,「大伯?」
「愛恩?」幽幽的牢房角落,傳來氣弱的聲音。
「是我愛恩。大伯,你還好嗎?」
黑暗里嗤笑一聲,听得出來是因為極度憤恨而發出的重音。「好?他讓人打爛了我的背,現在等著看它發膿生蛆,妳說好是不好?」
「我帶了些傷藥……」
「他讓妳來的?」
「不,我瞞著他來的。」她坦承。
「妳不怕他知道?」
「沒關系,不用擔心我。大伯,來,傷藥……」她握著小藥瓶,將它遞進鐵柵內。
「這點傷藥哪夠。」
「呀?」她不解,但也僅止一瞬之間,牢里的人為她解答了疑惑。
她的大伯,羅宵的親哥哥,羅昊,困難地從暗處匍匐出來,她驚恐地捂住嘴,幾乎怕得想要瞥開視線。
羅昊身上的衣裳……那連稱為衣裳都太勉強,它已經被鞭子抽到破爛,連同底下的膚肉,找不到半處完好,囚犯的灰布衣能讓鮮血染得透紅,仿佛像是被浸到染缸那般徹底,光是用眼楮看,都好疼好疼,她無法想象鞭子無情抽下時,疼痛會有多駭人。
那片背,根本是毀了,但從羅昊無法站立的姿態來看,她不會天直以為他的傷口只有在背上!
「大伯……」
羅宵……羅宵,他是你親大哥呀,你怎能下此毒手?
「所以我才說那點傷藥哪夠。」羅昊還有心情說笑,她手里的傷藥,光是敷半片背都還嫌少!
「你需要趕緊看大夫……」再遲下去,羅昊會送命的!
「愛恩,妳是傻了嗎?羅宵就是想弄死我,還會讓我看大夫?!」
「這我知道……我知道……但他答應我不殺你的。」那日她替羅昊求情,羅宵明明當著她的面允諾不殺羅昊的!
「他是答應過不殺我,但沒說過我自己挨不住拷打而病死牢里。」羅宵的打算,傻子也知道!
「大伯……我救你出去。」
羅昊驚訝看她,以為自己听錯,「妳說什麼?」
「我救你出去。」莫愛恩下定決心。她不能讓兄弟相殘的憾事發生,不能讓羅宵一錯再錯,弒親的罪名太沉太重了……
「就憑妳?」
「我明天會再來看你,那時——」莫愛恩將聲音壓至最小,傾靠在鐵柵邊,羅昊本能仰首湊上耳朵,她咽咽唾液續道︰「我會將牢房鑰匙帶過來,再拿下了迷藥的甜湯給獄卒們喝,你再趁機逃。我只能做到這樣……」
「這樣就夠多了。」
「然後我會讓小珠在城門右巷數過來的第二棵樹下埋一袋銀兩,你逃出牢房之後,趕緊拿這筆銀兩去治傷,再先到其他鄰國去避一避,隱姓埋名,別讓羅宵找到你。」
羅昊點頭,听進了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