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適合出游,他也確實帶她出來曬曬太陽,他褪下尊貴華服,換上尋常百姓的布衣,長發隨意披散在背後,皇族的氣勢仍沒稍減少分,與生俱來的氣質,無論做出什麼打扮,都會源自于內散發于外。
風,暖暖的;花,香香的,景色宜人美麗,在城外不遠的湖畔享受難得的閑逸。
她卻像故意想殺風景地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那我就天天抱著妳出來賞花。」
「抱久了也會膩吧。」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也可以套用在夫婦身上。
「抱膩就改用背的。」像背小女圭女圭那樣。反正他也很喜歡她的軟胸壓在背上的柔膩感覺,非常的……享受。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笑瞪他。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我跟妳不太一樣,我迷戀的不只是妳的。」
「噗。」還好她沒在喝水,不然一定馬上全部噴出來。「你這句話听起來很像在諷刺我,好像今天易地而處,我就會因為你全身癱瘓而拍拍走人。」因為她只迷戀他的,沒了迷人的,他就一無可取。
「我總覺得妳會。」
「喂!」把她看得太太太太扁了吧!
「然後我會為了追回妳而奇跡似地站起來,往前跑,妳最後流著眼淚反抱住我,說『我就知道你一定做得到!』,皆大歡喜。」全書完。
她皺皺小臉。「好老套……」了無新意。
「這不是你們寫書人最愛的奇跡嗎?」這段日子,他時常念些書給她听,打發她癱在床上的無聊日子,念多也看多了,有些書的詞兒實在是肉麻到讓他滿臉陰霾地不知該照實念還是該跳過去,更有些文句是他做起來非常熱能生巧,完全不用任何人指導,但要用嘴念出來……就有種想撕書的沖動……
「是呀,不然你現在往前面跑,看我能不能跳起來在後面追。」哼,奇跡。
「不用著急,慢慢來吧。」他揉揉她的長發。
她知道自己很焦急。她沒辦法站起來,甚至連自己拿茶杯都做不到,她成天只能躺在床榻上,以前是怎麼睡都嫌不夠,現在卻是不想睡也無法離開那張床,她當然會急。但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表現得像一點也不在意,沒讓人看到她的焦躁,沒想到他發覺了。
「妳看。」
他將她的右手舉起,五指穿過她的指縫,緩緩收扣著,兩人掌心貼著掌心。「即使妳不動,我一樣可以將妳牢牢牽著,不會讓妳從我手里滑開。妳慢慢來,我會一直在妳身邊。」
可是……
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她也好想反握住他,用自己的五指也將他牢牢牽著,讓兩人的雙手收納成一個完整的圓……她暗暗咬牙,想命令自己的手指做出行動——
握住他、握住他、快些握住他!握住呀……
明明是她的手,為什麼不能听令于她?!為什麼始終無法動彈?!為什麼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彎指都做不到?!
就算一根指頭也行呀!她又不貪求自己可以馬上回光返照成健健康康的人,只要一根指頭就好了嘛——
一根指頭……
動了!
她看到動了!她的食指、她的食指真的顫動了一下!
「我動了!」她驚喜大叫。
「真的?!」
「對對對對,我親眼看到,我的手指真的動了!」她感動得幾乎要飆淚,奇、奇跡——
李祥鳳比她更興奮,擒著她軟綿綿的手來到面前,要與她一同見證感人奇跡的發生!他認真盯著瞪著,全然不敢眨眼,生怕錯失任何一幕會令他熱淚盈眶的畫面——
奇跡!
奇跡?
奇……雞吧……
呼呼吹來一陣湖風,將兩人的衣袖都吹得啪啪作響,她的發及他的發都在風中飛揚如浪,唯一不動如山的,就是她那完全沒抬過頭的蔥白縴指。
「妳可能曬太陽曬太久了。」他以袖按去她額上的熱汗,打破尷尬的沉默,順便張開紙扇替她揚些涼風。應該是曬昏頭了,產生錯覺,不怪她。
「它真的動了!它開始準備要反握住你的手,我發誓我看到了——」
「妳如果口渴跟我說一聲,我倒水給妳喝。」
「李祥鳳!你有沒有認真在听我說?!」
沒有,他正分心去倒水順便鋪上大片干淨綢布,準備在這里用午膳。
「李祥鳳!」
「來,呀——」早上才下的新鮮餃子,雖然有些涼了,但表皮嚼勁十足、肉餡香女敕誘人,一樣滋味極好,塞進她正巧大開的嘴里。
可惡!唔唔唔唔唔……
她明明就看到手指有動靜,雖然小得可憐,但它是那麼努力想表達意見、想回握他,也想讓他看見她將他牢牢牽著,不會讓他從她手里滑開——
她一直有乖乖喝藥,也試過將自己當針包插的針炙療法,李祥鳳更是天天拿藥草熬汁為她熱敷,也用著揉面團的力勁從不間斷幫她揉按身軀,換成爭氣點的面團老早就發酵成好面團,準備送進蒸籠去當香噴噴軟綿綿的出息饅頭,只有她,一點長進也沒有!
萬一她真的一輩子就這副模樣了……
唉,她連用手去抹臉嘆氣都無法如願。
她睜眼望著湛藍的天空發愣良久,緩緩轉動全身上下唯一勉強算是「活」的螓首,望向一旁的李祥鳳,他濃密長睫掩著眸,在暖陽灑下的如茵草地上舒服而疲累睡下,才念不到半冊的書攤壓在他胸口,另只手始終扣在她腰際不離,那襲灰色長袍披蓋在她身上,為她的單薄添衣。
他將樹蔭下最舒適的涼爽蔭影留給她,自己則有泰半長軀被陽光曝曬著。雖說日光暖洋洋的,但姑娘家細膩的肌膚仍難逃曬紅曬傷的命運,他在小地方的細心總是不經意顯露出來。
他吶,說穿了,就是個壞嘴巴的軟心腸。
他不愛人時,口舌毒辣,也不管說話傷不傷人,他不會為任何人思量打算,一切只顧自己,別人的死活與他何千?
可他一旦掏了心,便是全心全意,濃烈而純淨,不曾藏私、不曾保留,很難想象他這樣的男人陷入愛戀時竟會如此專情惟一,她成為他傾心眷寵的女人,輕而易舉操控他的七情六欲,他因她的一笑而笑得比她更開懷,也因她的顰眉而緊鎖起比她更深更難解的眉頭,她若為自己的癱瘓而惶悚不安,他又怎麼可能不會比她更惶悚不安?
她現在或許什麼事都無法做,不過有一件事她能做到,也只有她才能去做,必須去做——
她要保持開朗樂觀。
她越是快樂,他才能同等快樂,若她總是哀哀怨怨,無法振作,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悲慘的人,那麼他又該如何耗費心神安撫她?他又該如何從她身上獲得支撐下去的力量?
臥病在床,身旁看顧的人不見得會比自己輕松。
就算不為她自己,也必須為他,要振作!要努力!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他!
她臉上緩緩漾起堅定的笑,凝覷他,深深地。
頑皮的黑發絲懸垂在他頰際,隨著他的吐納時而拂動飛舞,時而安分守己乖乖貼在深邃俊逸的臉龐,偶爾撩跳到他的鼻尖,仿佛惡作劇想吵醒他,睡沉的他動動鼻翼,動作可愛得讓她想湊嘴過去吻吻那高挺的鼻,幾絲黑綢被他撥開不到片刻,又悄悄滑下來,再度黏在他好看的俊顏不走,突兀得像正彎著指,勾引她伸手為他撥開的,讓他好好去睡。
這是她最迫切想挑戰的目標。
不過奇跡並沒有在瞬間發生,也沒有突然天降仙人揮揮手杖讓她恢復健康,為了這小小的目標,她花上足足三個月的時間,才努力讓自己的指尖撩起他的發,將它勾回他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