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笨蛋!逞什麼強呀?!
「我那時很擔心王爺會殺了妳。」因為那時的她,是踩在王爺傷口上的,只要王爺怒極,就可能取她性命。換作是任何人,在面對那時的王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王爺沒有,他也相當驚訝。
「所以你才會叫我別再說……」
「王爺有時手段是狠了些,但是生在爭權的宮里,他有他的生存方式。就算不犯人,也可能會成為別人的絆腳石、眼中釘,被人除去。」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這些都不能成為殺人的理由。」
「說不定盼春姑娘與王爺易地而處,妳殺的人會比他更多。」
「……」花盼春無法反駁。她本來就不是忍氣吞聲的乖姑娘,有人犯她,她一定會回擊。
只是她成長的環境好單純,陪著大姊經營小小飯館,夜里執筆寫寫書,沒有人會恨她恨到想殺她,她不會明白殺人是為了自衛的悲哀感受。而她竟然還大言不慚地指責這種行為的不是……
她根本就像個不知人間疾苦卻又不懂裝懂的笨蛋,一個生活幸福美滿卻控訴生活貧瘠的人偷拐搶騙是小人行徑的笨蛋,一個沒餓過肚子卻鄙視撿拾地上食物果月復骯髒的笨蛋。
她情願只知道李祥鳳是一個殘忍無情的暴戾王爺,不要去了解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的人。若是不了解,她就能繼續討厭他……不要懂他,就不會為他心疼;不要懂他,就不會為他難受,就不會……讓自己鼻酸。
「韶光,別讓他知道我听你說過這些事……」
「我知道。」
因為她還不想死。
第六章
半個時辰後,花盼春回到酒席,坐回李祥鳳身邊。
李祥鳳似乎有些醉了,灰藍的眼眸微微瞇合著,見她回來,勾起撩魅的笑,將她摟在臂彎里,愛憐親吻她柔軟的須角。
當他貼在她耳邊哼起怪腔怪調的小曲兒,她才知道李祥鳳根本是完全醉了──他就枕在她的肩上,緩緩睡去,泰半的重量全壓給她。
「韶光,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他醉成這樣。」花盼春聞到他滿身酒氣,像被人浸到酒壇子一樣。
「不用回去了,帶祥鳳去老地方休憩就行,那里還是替祥鳳空著。」李成龍聞言,直接交代花盼春。
花盼春自然不懂老地方是指哪里,但韶光很清楚,他對花盼春做出微微頷首的動作,接著扶撐起李祥鳳,花盼春攀住另一邊,跟著韶光走。
「老地方是指哪里?」待兩人離開酒宴好一段路後,花盼春才好奇問。
「王爺母妃的靜梅齋。」
「不會剛好是她死前待的地方吧?」她攏起眉猜道。
「是。」
一猜就中。
「那麼別去吧,李祥鳳不會喜歡那里。」
「王爺時常在醉後都住那里,他沒在意過。」
「哪可能不會在意?!娘親和妹妹都死在那里,還不是用含笑九泉的平靜模樣嗝氣的,那屋子里剩下的回憶不可能會好,就連我這種不過听听的人想到要踩進那屋子都會怕,何況是他?」
「但……王爺沒有表現出任何在意之舉。」韶光也遲疑了。
「你告訴我,什麼叫在意之舉?踏進屋子前大哭大鬧說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還是進到屋子里去翻桌摔椅順便將屋子砸掉?」
韶光低頭不語。
「當然,也可能是我自以為是地亂猜測,或許李祥鳳真的全然不在意。」花盼春也不認為自己多懂李祥鳳啦……
「王爺每次回靜梅齋,都是喝醉的。」韶光突然說道。
「我就知道。」花盼春有些生氣,氣竟然沒有人發覺他的心情,讓他獨自以醉來麻痹自己睡在那處記憶血腥的地方,好殘忍、好過分。「皇城這麼大,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借睡嗎?要是真沒有,扛我也要把他扛回去!」她咬牙,不是賭氣,而是堅持。
「明早皇上應該會讓人來請王爺一塊用早膳,若王爺不在宮里,恐怕不妥……」韶光沉思半晌,「還有處為十七王爺特別空下來的園子,但十七王爺很少回來,那里可以。」
「李祥鳳的十七弟?」
「不,是王爺的十七叔。」
「無所謂無所謂,就扛他去那里。」
「那處園子離這里有些距離,我去找轎夫來吧。」韶光將李祥鳳暫放在玉階上。
花盼春一並坐下,讓李祥鳳靠著她睡。
韶光臨走前再三叮囑,「妳在這里等我,千萬別走開。」
「嗯。」她頷首。
韶光走後,花盼春才揉揉眼,「窩囊鬼,掉什麼淚呀?!」她斥責自己,但控制不了眼淚泛濫。
好替他心疼……
舍不得他必須變成這樣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九歲那時,在他身邊,將她所會的所有游戲都教給他,陪他快快樂樂地玩,享受一個看似平常卻又真切的童年。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十一歲那時,為他捂住雙眼,不讓他看到那些血腥,或是在他曾經作惡夢、夜里無法成眠時,握住他的手,陪他熬過那段日子。
那些都已經是她不可能介入的過去,她來得太晚,那些記憶里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竟然為此覺得好沮喪……
她吸吸鼻。「我要是同情你,你一定會覺得很嫌惡,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要人時時模模腦袋安撫的軟家伙,我知道你不婆媽,我不會在你面前露出可憐你的表情,我也不擅長啦……」她將他枕靠在她肩上的臉龐挪向胸口,雙臂緊緊環住他,溫頰貼著溫頰,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俊顏。「就這一次吧,我只疼你這一次……明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不會再因為你承受過的過去而哭,那太不值得了,不是嗎?所以就這一次,我替你哭,替九歲的你哭,更替十一歲的你哭!」
她說完,便不再壓抑喉頭逼吐出來的哽咽,嗚嗚大哭了起來。
韶光領著轎夫回來,就瞧見花盼春抱著李祥鳳哭得一塌胡涂,害韶光以為在他離開之後李祥鳳遇刺,正心急要上前,才發現花盼春只是在宣泄情緒,他松了口氣,也識趣靜靜退到一旁,等待花盼春哭到盡興。
餅了好久,哇哇聲終于轉為抽泣,韶光仍是不多嘴地體貼遞來方帕。
「將他扛上轎去吧。」花盼春聲音啞啞的,方帕抹去臉上一片狼藉。
「是。」幾名轎夫一塊幫忙,將李祥鳳送入轎里,掀起的轎簾沒放下,在等待花盼春一塊入轎。
花盼春表情有些尷尬,擤擤鼻,佯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神態,娓然坐進轎里。
轎簾放下的同一刻,她輕輕咳了咳後,支吾道︰「韶光,死都不準跟他說我哭了,听見沒?」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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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李祥鳳安置在床,她替他解扣褪衣,讓他睡得更舒坦些。
「盼春姑娘,我就守在門外,有事喚我一聲即可。」韶光正要退出房去。
「韶光,你不用守門了,找間房好好睡吧,不會有事的。」
「這是我的職責。」
「你老是在門外听著房里的動靜,我很困擾呀。你知道的嘛,嗯……總是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我不是碎嘴的人。」
「我清楚你不是碎嘴的人,可是我在房里咬被單咬得牙很痛呀。」
韶光听懂了,臉色微微紅起來。「那……我找間離你們近些的房間睡,如果有事,大點聲喚我,我會立刻趕來。」
「好,早歇。」她笑笑目送他。
真是青澀的小男孩,心里在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了。
韶光順手為她帶上房門,腳步聲遠去。
花盼春坐在床沿看著李祥鳳,有一個念頭一直懸在心上,反反復覆想著,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