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想到了。「可是壞丈夫不但沒有感動、沒有感謝,還叫她滾開。」
沒錯,他說過要她滾,還喝令她不要防礙他辦正事,然後他便出門了。嚴慮記起這一回事,那時工地發生了災難,幾塊大石壓倒下來,工人三死五傷,他口氣是急又沖了些,而她啥事都不清不楚,只一心端著熱湯要給他喝,那時她的笑臉迎人,他竟然沒有印象。
「接下來有兩天舅媽沒說故事。」
「哦?」嚴慮正好畫完一景,擱下筆。
「舅媽說小娘子還在哭,到現在眼淚還沒停,所以沒空發展新故事。」
嚴慮沉默不語。如果他好聲好氣跟她說明事情輕重,她不會死纏著要他喝湯,說不定反倒催促著要他趕緊出門去查看工地,而他不但沒說,還冷顏撇下她,所以她的眼淚無法停下。
「那壞丈夫真是太差勁了。」嚴慮自嘲道。
「舅媽也是這樣說的……」谷月惟不明白為何舅舅向娘親「借」了她來,就只是要听她說故事——說舅媽提過的故事——她平時連話都不太說得清楚明白,說書的精采程度還比舅媽差,舅舅為什麼要找她來說故事呢?而且還一連听了好幾天。
「哭完了兩天,她又說了什麼?」
比月惟想了想,她腦子里的故事只有片段片段,所以只能挑記憶最深——也就是花迎春說得最激動的橋段。
「還有一回,壞丈夫生辰,小娘子要替他作壽,她早上還特別跟壞丈夫說要他晚上早點回來,壞丈夫也允諾她了,小娘子高高興興準備了整整一天,可是壞丈夫沒有回來,她等了一整夜,一直到隔日早上,他都沒有回來。」
「壞丈夫和朋友去慶祝完工,喝醉了,在朋友家借住一宿。」
「咦?舅、舅舅,你也知道這個故事嗎?」
他何止知道,他根本就是故事里的人物。
嚴慮對外甥女輕輕搖頭,再問︰「小娘子又哭了嗎?」
「舅媽沒說,她只說小娘子整夜都擔心壞丈夫的安危,提心吊膽的,壞丈夫回來卻連句抱歉都沒有,她將要送壞丈夫的生辰禮物燒掉了,燒完的灰還拿去包成包子給壞丈夫吃。」
難怪他覺得有天的包子餡味道奇怪,她還騙他說是新口味,要他多吃幾個。
「再接下來的故事呢?」
這回換谷月惟搖頭,睫上的眼淚落下,「接下來,舅媽就走掉了……」一方面她有些難過,她喜歡舅媽,因為舅媽是那麼有耐心地讓她不害怕她,接近她,陪她玩,陪她說話;一方面則是她害怕舅舅對這個話題會生怒,畢竟娘親總是在她面前說舅舅有多討厭提及舅媽的離開。
嚴慮不再說話,似乎低聲嘆氣。
「舅、舅舅,你不要嘆氣,故事雖然還沒有說完,但是結局一定是好的,我听過的故事都是這樣的……」谷月惟以為嚴慮是因為沒能听完故事而嘆氣,笨拙地想安慰人,「小娘子那麼愛壞丈夫,壞丈夫一定會被她感動的,也會愛她的。」
對一個孩子而言,故事圓滿是天經地義的事。
「愛……嗎?」
听著谷月惟在說故事,任何一個人也都知道小娘子是深愛壞丈夫的。為什麼呢?他對她又不體貼也不愛憐,她為什麼愛他?他有什麼值得她愛的?而他竟然遲鈍地沒察覺到她愛他?
他竟被她如此深深愛著……
而這一刻,他開始認真思考著——
他也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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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迎春拎著竹帚從飯館外走進,她近來將小飯館打掃得一塵不染,再也模不出半粒灰塵,現在改將魔爪伸向館外大街,閑來無事就沿路自街頭掃到街尾,直到掃至盡興才肯回來。
「寶叔叔,隔壁那塊大空地最近好像進出的人越來越多了?」她轉至後堂洗手,洗完才出來幫寶叔叔一起揀菜。
那一大片空地是從幾年前就在的,據說有人買下,但卻一直沒去動它,任憑它長草長花,可她剛剛掃地掃到隔壁,發現一群僕役在整地,她問了其中一人,他說地主要在這塊空地建造避暑別園,看來有好一陣子要不安寧了。
「蓋屋子嘛。」
「工人可不少呢。」花迎春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不知道他們放飯時是請人送還是聘人在工地煮食……寶叔叔,你蒸幾籠包子,我送去給他們吃,說不定有機會替飯館掙到一筆大生意!」
那麼一大群工人也是要吃飯的吧!要是由花家飯館照三頓負責的話——好可觀的收入!
「丫頭,你打的是這主意呀,倒也可行,再說咱們花家飯館距離他們最近,算起來他們也省寶夫,要是包子對了他們的味,還怕生意不上門嗎?」寶叔叔笑呵呵,滿臉的笑皺全擠在一塊。「好!傍我一個時辰,我蒸個二十籠!」
「寶叔叔,五籠就夠了,東西吃巧不吃膩,少少的才吊人胃口呀。我幫你洗蔥剁肉。」
「剁肉這種事你不行,讓開讓開,看寶叔叔大顯身手——」
狂妄的笑聲哇哈哈哈的響不停,當中當然包含了努力剁砧板的兜兜聲。
一個時辰後,熱呼呼的包子出籠,面皮清爽的淡香不在話下,肉餡的調味更是寶叔叔獨家秘方,皮薄餡多,真材實料,三子還忍不住趁隙偷吃了一顆。
花迎春將包子篦放入大竹籃,打了三子腦袋一記,差點害他被包子噎死,她努顎,三子認命陪她提著大竹籃,抱著勢在必得的信心來到隔壁空地。
「這位小弟,請問一下,這地的老爺人在哪兒?」花迎春露出作生意時的嬌笑,向粗布衫的年輕漢子詢問。
「老爺在府里,不在這。」
「那……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呢?」
「那里。」年輕漢子隨手指了指空地更里面,花迎春道了謝,和三子小心翼翼踩過一堆蔓生雜草。
「請問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是哪一位?」花迎春又問人。
「那位。」第二名漢子胡亂指,花迎春又朝再里面走。
這片空地佔地非常驚人,莫約是花府的六、七倍有余,花迎春和三子光是從前頭走到這里也花去一盞茶時間,而且還在盲目尋找著負責人。
「請問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是哪一位?」花迎春第三次問人。
「那一位呀!」這回的漢子較有耐心,指得很認真,「站在石台旁和三、四個工人說話的那位,最高的就是了。」
「最高的?背對我們的那個?」花迎春仔細確認。有點眼熟呀……
「是是是,就他了。」
「謝謝你!這是我們花家飯館自己做的包子,滋味很好,你嘗一嘗。」花迎春趕快送出第一顆賄賂包子。
「姑娘你真客氣,好香呢!唔唔,好好吃!」
收買第一步,成功。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三子,你先站在這里顧包子,我去和對方攀攀交情,等我打暗號給你,你再殺過來。」不能讓對方一開始便看穿他們的企圖。
「好,大姑娘,有事就大喊我一聲。」
「光天化日之下會有啥事呀?」花迎春賞他一記嗤笑。「我先過去了。」
腳下的雜草實在是很惱人,即便她穿曳地長裙,雜草還是刮疼了小腿,一腳踩進草叢里還會有十幾只蚱蜢蹦出來,真荒涼。
「那塊大石就礙在那里,又硬得鑿不下去,好幾十支工具都鑿斷了,看來要挖個池恐怕得用火藥炸開。」
「石頭多大?」說這句話的嗓滑入花迎春耳里,有些熟。
「至少十個大男人圈抱起來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