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我是大姊,長姊如母嘛。」她才沒有怨言。
「老爺也真是的,家就這樣拋下,自己雲游四海去了,盤纏不夠就捎封信回來要錢,也不盡盡養家的責任。」
「他不是遺留下這間小飯館給我們三姊妹嗎?算很盡責了。」花迎春替自家親爹說話。
「三子只是覺得大姑娘辛苦……」替她抱抱不平,不是惡意想貶損誰的。
「甭同情我,我不覺得自己辛苦,有你們大伙在幫我呢。」她輕輕甩干盤面上的水,接著換了塊干淨的布巾將碗盤都擦干。
「大姑娘還有想要再嫁人嗎?」
她一頓,笑答︰「沒有吧。」
「不是每個男人都像嚴公子不懂珍惜的。」三子突道。
「我到前頭去擦桌子。」花迎春分門別類將碗盤置于木櫃上,笑容仍然甜美,卻避開三子的話。
花迎春擦了桌子、擦了椅子,連地板也擦了,忙碌的身影在小小飯館里進進出出,上一眼見她拿著抹布擦擦抹抹,下一眼就改見她拿著竹帚在灑掃,再下一眼她人已經墊著桌椅在清房頂上不起眼的蜘蛛絲。
「大姊!」花盼春難得一見的慌亂,抱住花迎春的雙腿,生怕她失足摔下椅來。「你安分一點好不?!這種事交給三子或寶叔叔去做呀!」
「這種簡單的工作我行的。」花迎春拍拍胸脯。
「你行,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行!」花盼春將聲音壓至最低,不讓人听見。「孕婦有個孕婦的模樣好不好!孕婦就算慵慵懶懶癱死在床上睡一整天也不會有人責備的!」爬這麼高,摔下來是一尸兩命呀!
「我也不像孕婦呀,都五個多月了,瞧,我的肚子還小小的。」花迎春本來要在桌椅上掀掀那件寬大的黑色繡花外褂,但被妹子一瞪,只好乖乖下了桌椅,直到她安安穩穩站在地上,花盼春才放開她。
花迎春獻寶似的拉開外褂,她小骯微凸——就真的只是微凸,活像個略略發胖的姑娘而已,照這種程度胖下去,恐怕懷孕七個月還能瞞得住眾人。
「姊,你是不是瘦了?」花盼春一模到大姊的手腕,一對秀氣的柳眉都快打成死結了。
瞧她模到了什麼?一根竹竿?!
「有嗎?」花迎春模著肚子。她覺得他每天每天都有成長呀,現在他還有動了呢,開始會踢她了,第一次胎動還嚇著她,她手足無措的以為肚里的他發生什麼事,她想問人,卻又找不到人能問,她不敢去看大夫,就怕被熟人見到,她躲在房里害怕地哭了,以為自己就要失去孩子,直到第二次胎動、第三次胎動,她才知道,是她的心肝寶貝在和她打招呼呢。
花盼春將大姊的手逮放在她臉頰,要她自己模看看。「你的臉整個變尖細了。」
「那真好,我一直覺得我的臉大哩,尖細一點好看。」花迎春嘻嘻哈哈,拍拍自己的兩頰。
「你到底有沒有在吃飯呀?!你是孕婦耶!孕婦是全天底下最有資格變胖的人!」
「有啦,我都有吃,說什麼我都不會餓到心肝寶貝的,不信你找寶叔叔替我作證。」花迎春舉手發誓。
花盼春知道她疼小孩,也相信她就算不餓也會為了孩子頓頓都吃,可是她真的覺得大姊的臉龐明顯削瘦下來。
「養分全給了孩子,你自己倒好,半點都沒吸收到,別孩子還沒生下來,你反而變成一具骷髏。」
「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花迎春護著肚,賞了花盼春一記白眼,又低頭對肚子里的孩子笑說︰「姨嘴壞,別听她亂講。你要好好長大,娘盼著你出世呢。」幸福光采洋溢。
「姊,發生什麼事了?」花盼春問得直接。慧黠如她,不會沒發覺大姊的反常。
沒錯,大姊一如往常守著飯館、一如往常工作、一如往常夜里埋首寫著文筆不流暢故事不精采的稿子,可她就是覺得大姊變得不太一樣,她好像為了要讓人放心,努力表現出堅強;為了讓大伙以為她開心,努力笑得更燦爛;為了逃避,所以努力讓自己很忙,就連現在她這個辣子這麼直言逼間,她都還只是笑,然後聳肩,撥頭發,最後雙手回到月復間輕輕模撫。
「發生什麼事了?」花迎春還反問妹妹,仿佛妹妹問了她一個多奇怪的問題。
「你怎麼了?」花盼春再問。
「我怎麼了?」花迎春再反問,還回了她一記憨笑。
「你不要一直學我問!你回答我!」花盼春吼她。
「我沒事呀,我好,心肝寶貝也好,我不知道你在問什麼,我怎麼答呀?」花迎春寵溺地模模花盼春的發,一點也不在意妹妹對她的不禮貌頂撞,滿臉散發母性光輝。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麼?」
「像什麼?」美麗的孕婦?可口的孕婦?誘人的孕婦?
「一具活尸!」
花迎春皺眉,「盼春,你說話好難听,不要教壞我的心肝寶貝。」一會兒骷髏一會兒活尸?真是口無遮攔。
「哪里難听了?《幽魂婬艷樂無窮》里那個在棺材產子的女鬼根本就是按照你的模樣量身訂作的!飄過來——我的心肝……飄過去——我的寶貝……飄左邊——我的心肝……飄右邊——我的寶貝……你除了多她一口氣之外,哪里不像了?!」
花迎春不說話,只是低頭,被罵得很像做錯事的小孩。
「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花盼春再給她最後一次坦白的機會。
花迎春沉默得有點久——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好想做些什麼,送菜也好、洗碗也好、擦地也好,就是好想做事,一停下來,我就不知道怎麼辦……」她說著,又拿著抹布在抹最靠近自己的那張桌面。
「你給我停手!」花盼春搶走那條抹布,花迎春想拿回來,但是被花盼春眯眸瞪得縮回手。「你現在腦子里浮現了什麼?」
「呀?」
「就是現在,你在想什麼?」
花迎春抿嘴,「……嚴慮。」
手一停下來,她沒辦法假借忙碌來忘卻他,他在她的腦海里出現,冰冷冷地看著她,一直一直重復而堅定地告訴她,他不愛她、他討厭她、他要休掉她。
「果然又是那家伙。他說了什麼傷你的話?這是做了什麼傷你的事?」
「那都不重要,我和他沒有關系了。」花迎春不想再談,走向角落去拿竹帚,要將方才掃過的地再掃一次。
「既然沒有關系,你為什麼要害怕得一直讓自己忙碌?」花盼春搶走她的竹帚。
花迎春轉身去櫃台拿算盤撥,佯裝自己算帳算得好忙好忙,花盼春又搶去算盤;花迎春改拿帳本死盯著,妄想多看幾眼後,上頭會自動跳出好多筆進帳,花盼春不讓她如願,奪去破帳本,花迎春干脆去排桌椅。
花盼春氣呼呼地擦腰看著花迎春裝忙,她美眸一瞟,不再追著花迎春問,干脆自己去搜花迎春的房間還比較快。
她那份破稿里通常都會清清楚楚寫下她和嚴慮的一點一滴——雖然大姊不承認,但那份破稿壓根就是她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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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月惟眼角邊掛著眼淚要掉不掉,晶瑩剔透地懸在睫上,她咬著發紅的小嘴,時而停頓,當她不說話時,她會悄悄揚眸看著不遠處正在繪景的嚴慮,她停頓太久時,嚴慮才會出聲。
「接著說。」
比月惟顫了顫,听話地接下去,「她手被炭火燙著,很疼很疼,可是想到夫君吃下她熬的湯,一定會眉開眼笑,所以這樣想時,她就覺得一點也不痛了。」她又停下來,想著那時舅媽是如何說著這個故事,她只記得舅媽邊說還邊哭,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書說得猶如身歷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