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陸紅杏就不會嗎?她就不會埋怨她嫁了一個小女圭女圭,又年紀輕輕守寡?我不信她不會!」
提及陸紅杏,範寒江臉上的表情變了——不,應該說從一踏進範府便疏遠淡漠的臉上逐漸堆起了柔和的笑意。
「她真的不會。若非我提及,她幾乎是不談往事的。她或許橫沖直撞,但她一直是大步向前走。過去的事情誰也無力扭轉,而未來的日子該怎麼走,才是當下必須深思的。在她身邊,便會忍不住想跟著她的腳步,那輕快雀躍的腳步走下去。」
「你住口!不要再說了!」範丁思安嫌惡地捂上耳朵,不想再听他說關于陸紅杏的半個字。閉上眼,不想再看他談及陸紅杏時,臉上自然泛起的笑容。
「我不是想來指責你或是開導你,你不想听便罷,我也不想說,但接下來這件事,你非听不可。」範寒江合起紙扇,扇骨敲往她的麻筋,輕微的力道卻已經足以讓範丁思安放下右手去捂住發麻的手肘、更理所當然會听到他說的這番話,
「什麼是我非听不可的事?」
「我來償討屬于我的那一份產業。」
範家兄弟並未分家,當年範寒江的親弟死得突然,緊接著撐不過喪子劇痛的範母也撒手人寰,再逢範進賢之死,範寒江離家,便無人再提及範家產業之事,所以範寒江想來要回他那一分家產,天經地義。
「你要分家?」
「我要那間範家書鋪,除它之外,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比起範家偌大的家業,範家書鋪宛如九牛一毛,範寒江實際可得到的,足足比百來間範家書鋪還多呀!
「但範家書鋪已經燒個精光——你……」範丁思安霎時清楚明白了,擅口微張,再也無法接續下去。
他竟為了陸紅杏上門來索討書鋪,只是為了替陸紅杏洗刷冤情……只要他接手範家書鋪,身為書鋪主子,他可以一句話就不追究是誰放的火,也可以一句話告訴官差,火是他自己放的。而既然書鋪主子開了口,官府也無從辦人,陸紅杏自當無罪開釋……
範丁思安心里涌起滿滿的酸意,她握緊拳心,賭氣道︰「除了範家書鋪,船行商行錢莊銀樓你什麼都可以要!」
「要書鋪不是我能救她的唯一方法,我想保護她,也不想讓範家自取其辱。若我再換個方法,最後會走到什麼境界你也是清楚,難道你想讓銅鴆城的人都知道範家人為了誣蔑紅杏坊,自編自演地燒了自個兒書鋪?範家丟得起這個臉嗎?」範寒江沒有恫喝的語氣,卻有恫喝的實意。若範丁思安不將範家書鋪給他,他仍會找出證據為陸紅杏伸冤,只是到時候找到的證據恐怕會讓範家成為全城指指點點的取笑對象。
「……」
範丁思安在考慮。他說得對,範家丟不起這個臉,她也一樣。若實情揭發,影響的是範家所有產業,他們的行徑會成為同行間的笑柄,他們的信譽會讓客人懷疑,這些代價還會有多大,她不敢預估。
「如何?」
「你……會讓範家毫發無傷嗎?」她問的是縱火事件對範家的名譽損傷。
「你放心吧,我會。」
「好……範家書鋪,是你的了。」
範丁思安讓步了,雙肩沮喪地垮下來。
因為她知道——
範家書鋪,屬範寒江所有。
而範寒江——
屬陸紅杏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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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放火燒書鋪?凱子他爹嗎?」
「拜托,是範家耶,燒一兩間書鋪算什麼呀?就像從頭上拔根頭發下來,不痛不癢嘛!听說範家還拿了一筆錢,給鋪子周遭的鄰店當補償,說是讓他們壓壓驚。」
「真該去瞧瞧範家大少在公堂之上大聲反問縣太爺‘有哪條律法規定,自己不能燒自己的書鋪?’的精彩情況,據說縣太爺錯愕得差點連下巴都掉下來,一旁師爺翻了六七本律法範條,還真查不到這項罪。加上大火是燒光了書鋪沒錯,但沒燒傷人,也沒燒著其他店鋪,最後只能訓斥範家大少幾句了事。」
「那麼紅杏坊的俏寡婦放出來了沒?」想到那嬌滴滴的美人兒還在牢里,哪個男人不疼惜呀。
「在範家大少爺自己坦承火是他放的之後,沒一會兒功夫就放出來了,紅杏坊還放鞭炮、吃面線哩。」
兩名男人邊討論著近來發生的新鮮事,邊買走了燒餅油條,一路上啃啃說說,逐漸走遠。
「我不喜歡這種處置方法。」小攤正竄著香濃的豆香味,一對男女背對路人坐,一人一碗豆腐漿及幾塊牛肉卷餅解決一頓早膳,女人的聲音總有不滿。
「我覺得這方法好,簡單俐落。」男人的意見不同。
「把你說得好難听……你明明就不是好吃懶做不學無術又只會揮霍家產的敗家子,怎麼會傳成這樣……」
沒錯,那個一口一口咬牛肉卷餅傾泄不滿的女人,正是陸紅杏。
「大概是那時縣太爺問我‘燒自家書鋪對你有何意義?’我應他‘沒有,不過是有錢無處花,用這方法會揮霍地更快一些’,結果這番話從公堂里流傳出來,變成這樣。」
一調羹一調羹將豆腐漿送進輕揚起微笑的唇間的男人,便是這些天讓人茶余飯後拿出來調侃談論的範家大少,範寒江。
「我還情願你用其他方法,也不要你被謠言中傷。」陸紅杏還是很不開心,想到因她之故才害得範寒江被人誤會成紈褲子弟,背負種種取笑他散財的目光與言論,總是無法釋懷。
「謠言了不起只會傳幾個月,時間一久眾人便會忘得透徹,不礙事的。」範寒江安慰她,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很介意。
陸紅杏總算有些理解當初範寒江不厭其煩地上前對每一個說她壞話的人仔細解釋,那時她還嗤之以鼻,現在卻好想跟他做出一樣的舉動——若非範寒江阻止,她真的會這麼做!
「這下我們兩個都沒有好名聲了。」一個不安于室的騷寡婦,一個一事無成的浪蕩子。
「正好湊一雙。」範寒江笑道,真的不以為意,
這話讓陸紅杏舒開眉頭,嬌嗔地笑了。
一雙呢,好甜蜜的詞兒。
一雙筷、一雙鞋、一雙襪、一雙翅膀……
都是成對的,缺一不可。
「對了,你那時在牢里要對我說的話,你還欠我哩。」陸紅杏心里一直懸懸念念的就是這事兒。牢里的氣氛和味道都不對,她雖然很感動,但還是貪心想要更多。女人嘛,對甜言蜜語最沒轍了。「我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了,我要听。」
「在這里?」大庭廣眾下?
「嗯。」隨時隨地。
真任性的女孩,卻又讓人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尤其她的眸子是那麼晶亮、那麼期待。
「我喜歡你,不是長輩對晚輩的疼愛……或許仍有那麼一丁點的味道在,畢竟我當你伯父當了將近十年,年齡也比你大上許多,很難不將你當成一個小女孩。一想到你甫出生時我已經有多大,心里真的還是有疙瘩在。」
「你看起來又不老……」那張女圭女圭臉就算再過個十年,八成也皺不到哪里去,她還比較擔心外貌看起來比較成熱的她會吃大虧哩,有時她真討厭自己精明干練又成熟的外表。
範寒江被她逗得搖頭低笑。「我最近時常在想,也想找出我對你的感情是何時變質,不再單純,想著想著就開始頭痛。」
「頭痛?」這個問題有這麼艱深嗎?
「我原先一直沒有發覺的……是思安點醒了我。」
「她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