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就繼續管帳嘛。」
冥君使勁拍了椅把——明明看他已經使盡全力,拍在椅把上卻沒發出半點聲響。「你也有點良心好不?!我作牛作馬如此多年,盼呀望的全是天涯趕快把你娶進門——娶你進門來做什麼?每天跟他一人一口嘗著紅糖豆腐腦嗎?你們倒好,恩愛甜蜜當奸夫婬婦,我就活該倒楣撐著半死不活的身體替你們夫妻賺豆腐腦的錢嗎?!以後你再生個娃兒,我還得繼續死拖活拖賺他的玩具錢?!他長大要讀書,要做衣裳,要花天酒地,要娶媳婦兒、娶了媳婦兒要生孩子——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死啦?!」
這次冥君是真的火大了,左手掃下滿桌子的帳本,右手打翻藥湯盤,小碟子上的茶果全散滿地。
「冥君,你別這麼氣,你身體不好,也別說什麼死不死的——」司徒百合被一向說話雖冷淡扎人,但是還不曾大聲咆哮過的冥君給嚇到。
「少唆!」冥君推著木輪椅逼近她,嚇得司徒百合被逼到牆角,生怕他就打算推著輪椅撞過來。
「你的臉色越來越慘白了,別生氣……」
冥君要說話,一口氣卻提不上來,只能喘呀喘,連月兌口的粗話都罵不出聲音,他閉上眼,好用力好用力在呼吸,額際與頸上的青筋在白皙的膚上清楚可見,足見這個本能之舉需要耗費他多大的力量。
司徒百合見狀趕快替他拍拍胸口,一面要喚金花去請大夫來。
「別喚人來……」冥君阻止她,卻沒阻止她撫熨他胸口的動作。
「你還撐得住嗎?」看他好像還是沒辦法很順暢的呼吸……
「替……替我倒杯茶來……」
「好。」呃,藥湯盤剛被冥君給翻了,能喝的茶或藥全喂了地。「你等我一下,我去倒壺新的,馬上就來!」
司徒百合拎著裙擺飛奔出去,果然在冥君覺得只是眨眼的時間,她又回來了。
「來,快喝,溫的。」她將茶杯抵在他唇間,讓他只消張嘴就能灌下順喉溫水。「就叫你不要太激動,有話慢慢說嘛!氣成這樣,對自己的身子也不好呀……你應該要愛惜自己,要放寬心,要收斂脾氣。」司徒百合見他無疑,忍不住數落他幾句。
這是冥君頭一次沒回嘴,任憑她在他耳邊像個老媽子叨叨念念。
突地,他笑出聲來,眼楮沒張開,嘴卻咧咧的。
「你笑什麼?」司徒百合不解。
難道他是故意裝病嗎?
不對,冥君臉上的痛楚,要是真能裝出來,那他就太出神入化了。何況她看得出來,冥君在她面前反而還倔強隱藏起更大的痛楚,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脆弱。
「天涯跟我說過,他那時快死掉,就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不斷不斷的碎碎嘀咕,吵得他想昏睡過去也不行,想撒手人寰也不行,心里有股氣,想跳起來叫那聲音閉嘴……原來就是這種情況,呵呵……」他邊說邊喘,氣息仍有些凌亂不穩,但笑了。
「不要拐彎抹角罵我吵。」她听得出來他在諷弄她。「你等一下如果又要罵我,你就慢慢罵,反正我又不會跑,不用一口氣轟到完。看你,差點就喘不過氣了。」
冥君又無聲做了幾個吐納,終于平穩下來,眸子也緩緩睜著,轉向她,唇畔那股笑帶了些深意。
「百合,有你嫁進來,我就放心了。」
咦——
司徒百合听到冥君這句話,頭一個反應像是被雷電給劈到,整個人跳起來,下一瞬間,她快步大退三尺,渾身的寒毛都快豎起來。
「你、你……又想干嘛了?說這種話,有什麼目的?!」她立刻以小人之心看待他。
「你欠罵是不是呀?才夸你一句,就忍不住想罵你十句。」不要這麼勞動他這個病人膏肓的活死人好不好?可是司徒百合防備的模樣真的很讓人火大!
「你真的在夸我嗎?」她反覆咀嚼他方才的贊美,確實橫著念和直著念都沒有暗藏玄機,好像真的是好話。
冥君連多解釋的力量也沒有,最多還是只能撇唇瞪她。
「為什麼我嫁進來會讓你放心?我一直覺得你想攆走我……從嫁進來的頭一夜,你就向我宣戰了,不是嗎?」更別提他後頭的惡意刁難。
「那個呀……我還欠你一句道歉。喏,對不住。」他說得好雲淡風清,好像在大街上不小心撞著她,帥氣回過頭撂個對不起就了事一樣。
「真沒誠意!」
「我哪里沒誠意了?我若不那樣做,你那個親親夫君不知還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正視他自己的心意,還一直拿他恨你當藉口。」呼——說這麼多話,好喘。再做幾個深呼吸,胸臆里的這兩片肺葉大概也快不行了……
「你的意思是……你為了讓天涯察覺他喜歡我,所以才故意在他面前欺負我,就是要看他什麼時候會忍不住跳出來護我,什麼時候又發覺他已經將我擱在心上?」司徒百合真的不笨,听得好明白,也猜得好神準。
「不然你我有深仇大恨嗎?」冥君反問她。
「難怪那時我以為你會潑我熱茶,你卻說天涯不在場,潑了也是白費力氣……」她一時還想不通他那句話的涵意,現在真是恍然大悟。
「我滿想看他跳出來替你擋熱茶,然後燙出一點小傷,你邊心疼又邊感動,一邊替他呼傷口,一邊飆眼淚,一邊哭著求我們去找大夫,最後兩人在大廳上互表情意。」
「好熟的橋段……」
「《侵犯將軍》。」兩人異口同聲。
那橋段在《侵犯將軍》里,正是用在最後完滿大結局,男女主角兒的肉麻對話,讓人抖散不少雞皮疙瘩,偏偏大家還是愛看。
「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想促成我和天涯?」不是真的嫌惡她?
「是我要他去紅杏坊找你,也是我要他到司徒家提親。他騙自己很恨你,那好,恨有恨的作法。我認識天涯夠久了,他是真喜歡你還是厭惡你,我看得出來。我確信自己下的這步棋不會是死棋,連天涯都親口向我坦承——」
「坦承什麼?」
「這就讓他親口告訴你吧。透過我的嘴說出來,似乎很突兀。」
親口對她說,他愛上她,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一點也沒有恨過,他只是渴望將她擱在心上,一時胡涂了,將愛情視為仇恨。
這些情話,不該從第三個人嘴里知道。
「你一定無法想像,你的名字在多早之前就出現在我耳邊。我還沒見到你之前,對你便已無所不知。天涯總是跟我提及你,你喜歡些什麼、討厭些什麼、有什麼壞習慣、你又長高多少、借了多少書、笑了幾回,都是他跟我說的。」冥君緊緊鎖住她的眸,他說得很慢,也很累,但仍舊字字清晰明白,「我認識的司徒百合很勇敢,不會退縮,也不懂投降,就算以為宮天涯是為了恨而娶,她一樣會大膽迎戰。天涯需要這樣的妻子,她很樂觀,可以輕易撫平他前半輩子的陰霾。我認為天涯應該要淡忘了那段記憶,他的人生必須重新開始,那女孩真的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這是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產生的想法,再見到天涯望著她時,眸子溫柔得可以榨出蜜來,我更篤定了這想法。仇恨終止在最後復仇的那一刀,之後,應得是幸福,所以我不容許天涯繼續自欺欺人,非要逼他,逼得他無所遁形去面對自己。」
司徒百合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說了「她」,而非「你」,宛如在自言自語。然後他笑彎了雙眸,輕聲問道︰「你是那個司徒百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