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每本書的書價,賣價越貴的書當然租金也越高。不過你手上那本差不多是五文錢。」司徒百合租書成精了,早就模透透。
「五文……」那男人眯起了眸子。
司徒百合覺得他好像在瞪她,嬌小的身子不由得打著哆嗦,悄悄朝一旁小退幾個碎步。
吧嘛倏然變臉?感覺他臉上那條刀痕也跟著猙獰起來。
「太貴的話……你自己去找老板娘問去,我只是顧客,銀子不是我在收的……」要瞪的話請去找書鋪當家的陸紅杏,做什麼狠視她?
「五文錢,更勝一條人命。你說是不?」男人不給司徒百合逃命的機會,長軀一傾,雙臂一跨,不但逼近她,也瞬間將她鎖在他與書櫃之間。
司徒百合嚇了一大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傻愣愣看著他,不懂他眼中的敵意所為何來。
「人命哪有這麼便宜的……」她雖害怕,還是回嘴。
「你真是這麼想?」
「我當然是這麼想!」
「五文錢與人命相提並論,孰輕孰重?」他又問,口氣更冷了些。
「人命是無價的!區區五文錢比一條人命,笨蛋都算得出來哪一邊比較重——」司徒百合驀然噤聲,小嘴微微張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一條命,五文錢。
「你……」她猛地想起——或許該說,她從不曾忘卻。
沒忘好幾年前,她在一條人命與五文錢之間掙扎,最後選擇了五文,放棄的那條人命。
她凝視著面前的容顏,說實話,她對這張臉孔一點印象也沒有,因為那時倒地的他鮮血淋灕,全身上下擦不出半塊沒讓血給染紅的皮膚,加上草屑塵土的狼狽,他對她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如果他現在滿臉再抹上腥紅,胸前再插柄匕首,她或許能在頭一眼認出他來。
他沒死……
還活生生在她眼前。
「你——沒死?」司徒百合杏眸圓圓瞠著,滿手的書全散落一地也毫無所覺。
那男人惡意朝她一笑——基本上她不認為那可以稱之為「笑」,若以她時常閱讀的書上所用的詞句來描述的話,應該是——剛磨完牙,準備將爪下獵物撕個粉碎好方便下肚的嗜血野獸的齜牙咧嘴。
「我回來了,為了你。」
這句話,通常出現的位置是一本書的最後幾行,男角兒深情款款注視著女角兒,輕聲細語吐露著內心深處的愛戀,此時此刻,女角兒一定會滿腮清淚,感動得芳心大顫,死也甘願——
可惜眼下的男角兒——他,表情惡猙,嗓調森冷;女角兒——她,沒受感動,倒是警戒地回視他。
一定少了幾個字。
例如︰為了「報復」你。
例如︰為了「凌虐」你。
例如︰為了「宰掉」你。
至少,她從他眼中看到的,有太多太多沒說出口的血腥。
如果當初她救了他,那麼今時今日他跳出來,絕對是為了報她救命大恩;可惜她沒心沒肝,情願拿五文錢去買兩個饅頭給自己和大哥填飽肚子,也不肯大發慈悲救人,所以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這個男人,來意不善。
司徒百合仍被他的雙臂囚禁著,她的身子足足矮他兩個頭,平視的目光正巧只勉強抵達他的胸口。衣衫掩蓋不住他身上滿布的刀痕,有好些條從襟口露出來,雖然沒有他臉上那道來得深刻,但也差不到哪去。
知道他沒死,她一開始還好喜悅,畢竟這些年來,她為著自己見死不救的狠心而內疚著,時常在想,若當初她做出完全不同的決定,會不會有可能救活他?
現在看到他人好好的,她的歉疚被安撫了,可是一接觸到他的眼、他的臉,所有的喜悅像被人連根拔起,丟在一旁等干枯的小豆芽,垂頭喪氣。
「沒有話想辯解?」
「……我辯解,你會听嗎?」
「當然不會。」因為他在心里已經判她死刑。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問?」她知道男人的耳朵都是裝飾品,通常都不是拿來听人解釋的。書上都這樣寫。
「只是想讓你留些遺言,省得黃泉路上埋怨我不近人情。」他的長指滑過她的頸子,仿著刀子抹喉的動作,感覺到她緊張吞咽的震動,總算讓他的唇畔有了一絲淺淺滿意的笑。
「我只是沒救你而已……實際上我心里是想救你的,那時我跑掉後——」
「你想說,跑掉之後還回來尋我這類的謊話嗎?」他打斷她的話,早料到她會如此說。
「被你先說了……」
「太蹩腳的說詞,你一張嘴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許這次你硬擠幾顆眼淚,我會稍稍同情你。」捏死她時放輕兩分力道當做獎賞。
司徒百合很清楚無論她說什麼,這男人都不會信她——他臉上明擺著就是這意思。
「我剛剛是誆你的,我那時拿著五文錢就跑,遇到第一攤饅頭鋪就進去買了兩顆又大又熱又軟的甜饅頭回家,跟我大哥開開心心一人一顆啃起來。你想听的是這個吧?」她雙手一攤,一副全順他心意的嘴臉。
「終于說出實話了吧!」他鷹眸冷眯,惡狠狠瞪她。這女人外貌天真無邪,心腸恁毒!
她哪是說出實話?根本是他的耳朵只接受听到這種屈打成招的自白好不好!
「我可以理解你恨我見死不救,但又不是我找人去把你砍成十段八段,我充其量……是落井下石,你要找人報仇泄憤,也不該先輪到我。」前頭還排很長很長的隊伍吧。
「你又怎麼知道排在前頭的那幾個都已經輪完,現在只差最後頭那一個?」就是她。
「你是說……把你砍成那樣的人都、都……」她伸出食指,做出彎彎勾勾的手勢,那意味著——駕鶴西歸。
「聰明的女孩。」他的夸獎帶著戲謔,卻不真心。
「所以……輪到我了?」司徒百合開始覺得糟糕,想開溜,但苦無生路,他像銅牆鐵壁杵在面前,就算她從他腋下鑽滑掉,也會立刻被反手擒回,而且被逮回來的下場不會比現在更好,所以她打算靜觀其變。「那……你打算如何處置我?你真的要我拿命來抵?」
難道她的命也只值五文?
為區區五文而香消玉殞,好冤呀。
「……」他沉默了好半晌。他是急于找到她,卻沒去深思找到她之後要如何報多年前的怨氣。
看到他的沉忖,她趕忙提供意見,「你要是還沒想到,不然我們就一筆勾銷好不?我可以大方把這幾本書都讓給你先租,等你讀完歸還我再借……」司徒百合趕快蹲子拾起散落一地的書,將《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都恭恭敬敬遞到他面前,只求討他歡心。「如果你不反對,我們就這麼說定。有空到我家來喝茶,我請你吃飯喝酒,告辭告辭——」呵,終于可以趁機鑽出他的鐵臂囹圄……
錯。她腰桿子才微微一彎,還沒離開他的胸口呢,人已經被高高提起。
「不好。我反對。」五個字完全推翻她的希冀。
她小臉一苦。
「雖然我還沒想好該如何讓你嘗嘗苦果,但在此之前——」他沒接下去說,司徒百合卻覺一片烏雲罩頂,大大的不安降臨。
她這回,真的該糟了。
在此之前,先討這幾年來的利息,
他後來是這麼說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在砍斷她細女敕的脖子之前,打算先凌遲她一番,不賞她痛快好死。
不能怪他心眼小,換成是她,也會對性命垂危之際不伸援手的人詛咒他不得好死,順便做鬼時再來討他一塊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