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月下渾身的血液還充在腦子里,沒空用腦來思索太多困難的字句,身子已先被斐知畫擋在身後,同時同刻,月士賢大喝一聲「殺——」整個人奔跑過來,手里的木拐子揮舞得虎虎生風,挾帶電光石火的殺氣——
「我打死你這個敗壞月家家訓的不肖子孫!」
「師父——」斐知畫率先迎戰,可是月士賢木拐子揮得太快,讓他無法立刻捉住「武器」,甚至還挨了好幾記。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你打小學習的道理,全還給師傅了嗎?!知畫,你讓開!我替你出口氣!替你教訓這個欺負你、壞你清譽的丫頭!你離遠一點,打到你我就不好意思了——」月士賢推開斐知畫,斐知畫立刻又擋回月下面前。
「師父,您冷靜,有什麼話您深吸口氣,消下火再來說。」該死,師父揮拐子的速度他追不上,眼看木拐子在眼前舞動,就是擋不下來。
「這丫頭用嘴是說不乖的!打醒她才有用!看看她做了什麼可恥事?!心里喜歡你又明知配不上你,想嫁你又高攀不起,竟然使這種紈子弟才用的下流手段,以為霸王硬上弓就能逼你就範、逼你委屈娶了她!我月家容不下這種丟人現眼的兒孫!」
「月下同您說她喜歡我、想嫁我嗎?」斐知畫只在意這兩句話。
「像個妒婦來找我問清楚,你看中的姑娘求親圖是哪一幅,擺明露出來的嘴臉就是嫉妒!我告誡她別妄想匹配你,她竟然跟我發性子,雖然我講話也沖了些,可是你看看她那是什麼舉止?!好姑娘可以做出這種只有瓦子鴇兒才有膽做的事?!」月士賢瞧到斐知畫身上那襲破破爛爛的衣,火氣重新襲上,他氣自己教孫無方,讓她做出蒙羞月家的丑事,教人看笑話——
「師父,您先停手——」
「知畫,你不用再替她狡辯!你放心,今兒個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也不允許這幾名小廝碎嘴,大伙就當沒發生過,你毋需覺得難堪或狼狽,錯全在她身上,你的名聲師父會替你護住,絕不讓你被這丫頭給污了聲譽——」所以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把月下吊起來毒打一頓,封了她的嘴先。
斐知畫真想對師父下一張「封嘴符」,讓他的耳根子清淨片刻,唉。
「知畫不覺得受到委屈。」相反的,他算是嘗到甜頭那方。
「你這孩子就算受了委屈也全往肚子里吞!你站一旁看就好,看師父怎麼替你討回公道!」木拐子往斐知畫身後打,斐知畫一手臂擋掉月士賢的攻勢,反手抓住那根木拐,總算成功箝制住,他側著身,對身後的月下道︰「趁現在!」
她震了震,回過神來,卻不知道他要她趁現在做什麼?
「月下,快跑!」斐知畫一手去推她的肩,將她從後頭推往門口。
「你這死丫頭不要跑——」月士賢想抽回木拐子,無奈斐知畫的手像緊咬不放的鱉嘴,讓他無法如願。
月下遲疑看著爺爺吼著、看著斐知畫努著下顎要她快跑,她的手還蜷在斐知畫背後的衣料上,幾乎要將衣裳扭出一圈圈的皺漪,她想起小時候她也老是躲在斐知畫身後對爺爺做鬼臉或是不知死活地頂嘴,她的行徑自小到大沒成熟懂事多少,性子還是幼稚無知,可他還是像以前那樣,護在毫不領情的她面前,她越是任性,他越是顯得沉穩,她一直以為那是他為了在爺爺眼前博得寵愛,讓爺爺比較出她與他的優劣——她是用這樣的小人之心看待他的,認定他無恥卑鄙、認定他時常在爺爺耳邊叨念她的壞話、認定他就是想要取代她在月家的地位,卻忽略了他用身子替她擋過多少回責罰……是她太將這些視為理所當然,還是她太狼心狗肺,無視他的付出?
「月下——」
斐知畫抱起她的腰,將她提放在門檻外,催促她先離開。
月下松開掄著他衣裳的手,听話地轉身就跑,但跨出頭一步,她又折回身子,踮起腳尖,在斐知畫唇上又烙下一個響吻後才跑。
「你、你這個丫頭還敢在我面前做出挑釁的動作!你明明是要氣死我!」月士賢暴跳如雷,而斐知畫則是愣住了,只能傻凝著眼,目送月下粉軟色的背影消失在檐下,長指不禁滑過她曾停佇過的溫暖濕濡。
挑釁……是嗎?
挑釁嗎?
她不確定,只是覺得……想吻他。
月下懶撐著腮幫子,蘸著墨的毫筆旋在紙上久久、久久,卻沒有下筆。平時滿腦子想著如何將天香寫的手稿化為墨繪,現在天香的手稿擱在一旁,填滿思緒的,卻不是圖里的姿勢或撩人的調情動作,而是……斐知畫。
想起吻他時,他那雙長長睫毛,像扇骨一般,又直又長,襯著他的眸子,簡直要人為了那對漂亮眼眸而畫。
想起吻他時,他喉頭珠圓玉潤的喉結,咬在她唇舌里,隨著他吞咽或是溢出低吟時,不住地上下滾動震蕩,像顆含在嘴里未化開的糖球,教人餃在牙關,舍不得它太快溶化消失。
想起吻他時,他薄長柔軟的雙唇……
她終于提筆,在寬長的紙間寫下嘴里正輕輕喃念的名字。
「斐……知畫。」
這個名字,是除了爹娘及她自己的之外,她頭一個認識的。
那時覺得他的名字取得真好,知畫知畫,一個懂畫的人,讓人好生羨慕,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正在做畫——
她那時小小的,身子還構不著窗沿,卻時常搬著木箱子偷偷跑到他的房外,看他燃著一盞小油燭,畫一整夜的圖,再一張張將圖全撕個粉碎。
「斐撕畫……為什麼要撕畫?」從她憨女敕的童嗓里,撕與知這兩個音,總是發不好,再加上她夜夜見他畫完圖就撕,幾乎就要以為當初她听到有人叫他「知畫」是耳誤,他真名該叫「撕畫」才對。
她不是在同他說話,只是自言自語,但聲音似乎太大,引來了畫桌前他的注意。他瞥向窗子,她急忙捂嘴及蹲低身子,但來不及掩飾自己的偷窺行徑,因為她失足從木箱上跌下來,摔疼了腰臀,讓她只能哭坐在地,動彈不得。
木門被拉開,斐知畫從屋里出來,黑翦翦的眸子瞅著她,卻沒有其他動作。
「痛……」她哭著,疼到站不起來,只能央求他助她一臂之力。
斐知畫半個身子仍隱遮在門扉後,看人的表情有些冷淡,像在旁觀她的無助。
「好痛……」她兩只手臂朝他伸來,可憐兮兮的。
斐知畫仍是不動,表情看起來像準備縮回門後,再直接關門落閂。
「嗚……」她掛著滿臉的眼淚鼻涕,拳兒一收一握,十指里卻什麼東西也握不著,花兒似的小臉皺扭起來,豆大淚水一滴一滴的,濕濡了她的衣裙。
「爹……娘……好痛……我好痛,嗚……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留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在這里好怕好怕,嗚……好痛……都沒人要理睬我,嗚……」
斐知畫冷覷著她哭,默不作聲。尋常而言,受了傷還能大哭大叫的人都是死不了的那種,真正癱軟著動也不動的人才真正是性命垂危。她哭聲如此清了,只不過皮肉在疼罷了。
可是他竟然沒有轉身回房,還佇在原地看著娃兒哭號,甚至……走上前去。
「爹……娘……」
「你爹娘哪去了?」他的身影籠罩著她小小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