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梅嚴三人轉回頭,瞧著一臉無辜的梅舒心,他的雙唇還沾著輕薄小泵娘的罪證——紅艷的胭脂。
三人只能齊聲一嘆,希望在程銖搬來救兵時,主子已經是那個清醒的四當家,否則,事情就難收拾了……
唉,快醒來吧,四當家。
程府坐落金雁城城北,是專司制糖的糖商。
舉凡天然蜂蜜純糖或是蔗汁燒糖、白沙糖,甚至遠從外國渡洋而來的糖霜技術皆是程府經營的商品,再加上蜂蜜因花種的不同又細分為各類水果花蜜、四季應時花蜜,糖蜜的品質及技工都是金雁城首屈一指,更讓程府的糖飴遠近馳名,連金雁城年年進貢太子千斤的糖,也全由程府一手包辦。
糖質好,自然招來固定客源,更遑論程府當家也是個海派豪爽的生意人,所以金雁城七成以上與「糖」湊上關系的商行,幾乎全是程府的老客戶。
「取蔗汁煎成糖,三鍋並列成『品』宇,將稠汁聚於一鍋,逐次加稀汁於兩鍋之內,熬糖火力須強,若束薪少,則糖成頑糖,起沬而不中用。蔗汁水花為火色,其花煎至細女敕,似煮羹沸騰,以手捻試,黏手則成。」
糖倉里,一邊的車械正在軋甘蔗,以牛只拖力,將甘蔗夾於車械巨軸間,牛只一邁步,蔗過漿流;另一邊則將車械絞接出來的蔗汁下鍋煎熬。
火候決定了糖飴的優劣,這一步,得花上最大心思。
「程吞銀,不要逼我教訓你!同你說過多少次,用你的指尖去試糖!」一根甘蔗迎頭砸來,不偏不倚地劈中在巨釜前煮糖漿的少年腦袋。
「很燙耶!」年約十七的少年回嘴。
「再說我就叫你用舌頭去試!」
第二根甘蔗又高高舉起,嚇得程吞銀忙將食指探入沸騰的糖鍋里,燙得眼眶里打轉著不輕易落下的男兒淚,再神速地將手指塞進自己嘴里,一面試糖飴的濃稠,一面藉著口水降溫。
「可、可以了啦。」嗚,好燙。
「那還不用桶子盛起來?還沒完哩,這不過是黑沙,是最劣的糖,再用瓦溜去瀝。」
「知道啦,這步驟我都快背到滾瓜爛熟了。」程吞銀咕噥,手上動作也沒停,喚來奴僕替他將瓦溜擱在缸上,再將滾燙的稠糖倒入瓦溜。
「光會背有什麼用?!還不是煮壞了十幾鍋的蔗汁!」
「那是失誤……」
這回飛砸過來的不是硬邦邦的甘蔗,而是一只蓮足。
「你知不知道一口五十斤的糖鍋要多少甘蔗來做?!況且金雁城的冬月太寒,甘蔗得千里迢迢打南方運來,遠比用甜菜來制糖還貴!你就這樣糟蹋?!」蓮足主人宛若正在試爆的火藥,「程吞銀,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的三餐就是那十幾鍋的蔗汁糖水,在喝乾淨之前別奢望我會賞你一口飯吃!」
說罷,踹在少年臀上的蓮足左右蹂踩,雖然無法造成太大的傷害,好歹也足夠泄憤了。
「反正煮糖這事用不著當家主子親自操刀,交給下人做就好啦。」他們只要管管帳、談談生意不就得了?
「當家主子自個兒都不會煮糖,拿什麼去教導下人?!」繼續踹。
程吞銀苦著臉,瞧向身後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原來……他如果發起火來,也是這副猙獰樣嗎?那麼他一定要告誡自己,千千萬萬不能上火,否則那模樣——很丑哩。
「咬金,你不要用和我一樣的臉孔擺出這種表情好不好?」
「怎樣!」咬金,正是蓮足主人的閨名。
「我看了會很受打擊耶……含玉一定也是這麼想的。」程吞銀嘀咕。
「我不會。」第三張同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孔在絞汁車械後探出,噙著笑的容顏很是溫文。
程家三姊弟,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同樣的臉孔卻擁有三種天差地別的神情。
「含玉最乖了,咬金姊疼你噢。」她很偏心地拋給程含玉一個如花笑靨,視線再轉回程吞銀身上時又是那副凶婆娘模樣。
對於兩個弟弟,她雖一視同仁,可是程吞銀的懶散讓她總是得多花心思教導,相較於程含玉的懂事,在旁人眼中看來自然覺得她老是找程吞銀的麻煩。
「因為我最愛你呀,所以無論你是什麼神情,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程含玉一開口就是膩死人的甜蜜。
「唔,含玉。」程咬金感動地拋下程吞銀,小跑步到程含玉身畔,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嗚,這個小弟一定是打小吃甜喝蜜長大的,一張嘴甜得很,要好好疼他。
「咬金,我也最愛你啦!」程吞銀不甘姊姊被獨佔,慌忙展臂嚷道,也纏著要程咬金奔回來擁抱他。
「好好,我也愛你。」拖著含玉,程咬金又跑回吞銀身旁,一臂勾著一個,將三人纏成麻花。「我最愛你們了……」
他們三人自娘胎以來就牽系著彼此,擁有相同的漂亮臉孔,雖一女兩男,卻絲毫不影響感情,三人落地的時辰近乎相同,後來因為程家老爺認為以「好」字來看,先得女再生子才是大富大貴,於是也不理會誰先來後到,就將三胞眙中唯一的女娃當成長女,取名咬金,盼她能人如其名,替程家餃咬來金玉滿堂,程吞銀及程含玉則一直沒能分出誰兄誰弟,甚至在五歲之前,一模一樣的臉孔及性別還老是讓父母認錯了人,直到六歲,含玉在一場與吞銀的騎射比試上贏了數分,才搶到了「含玉」這個名兒——他們不爭長幼次序,而是爭兩個名兒中比較不會被人恥笑的,至此,程吞銀飲恨,只得心甘情願咽下「吞銀」這個名字,榮登程府二公子的寶座。
三個人的相同臉孔還讓他們利用透徹——在程府老爺、夫人逝世之後,程家事業就由三姊弟共同擔起,有時談生意、賣笑臉就由程吞銀上場;有時需要上花樓拚酒,就由千杯不醉的程含玉出馬;若得用上制糖技術的場合,就由程咬金扮男裝出現。三人的默契十足,這些年來也沒出過半次差錯。
「咬金,我是真的最愛你,這世上除你之外,我不會再對任何一個人這麼說。」程含玉的嗓音淺淺的,但從不失認真,以弟弟待姊姊的態度來看,他的甜言蜜語太過火了些,可又讓人察覺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程咬金噗哧一笑,「以後等你遇上了心愛的姑娘,看你還能說得這麼堅定嗎?」這個小弟呀,想將她當成其他女人哄噢?雖然吞銀和含玉的潘安容貌帶著數分宜男宜女的英挺,也正是姑娘家喜愛的「俊俏」模樣,可是別忘了她程咬金每天都會在銅鏡前看到一模一樣的臉,早就麻木了,這種深情款款的話,還是用在別的女人身上實際些。
「我說了,除你之外,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女人。」程含玉堅決地重復一回,甚少揚高的語調仍能听出一抹不容質疑的肯定。
「臭含玉,別想獨佔咬金,她也是我的!」程吞銀哇哇大叫︰「咬金,我也好愛好愛你,沒有人能比得過我噢。」他湊上唇,在她右頰落下響吻。
「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呀,今天嘴巴全抹了蜜?啊!該不會早膳偷嘗了窖里的牡丹花釀蜜?那釀蜜可是很貴的噢。」程咬金被兩個弟弟逗笑,雖然他們兩人把她抱得快喘不過氣,不過面對弟弟的撒嬌,她樂於接受。
相較於保守的民風,他們程家人可是大剌剌表達感情,三不五時就會上演這種姊弟親親摟摟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