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不用,現在踩在別人地盤上的是她,的確沒什麼立場吼他。程銖一甩頭,「哼。」
氣氛有些凝重,梅勤為了打破尷尬,佯裝興致盎然地問道︰「銖鈷娘,你家主子這回又要請四當家過府去敘舊兼賞梅?」
「我主子才沒那麼好的興致,要不是去年梅四爺將一些向來與程府合作愉快的店鋪給弄垮了,我主子寧願與梅四爺毫無瓜葛。」程銖揣測著自家主子的心思,據她這些年的了解,應該是如此。
「商場上原本就是弱肉強食,這點你家主子可怪不得四當家。」梅勞就事論事。
「話雖如此,可梅四爺的手段太狠了,這讓我家主子看不過去,俗話說行商有道,大家都是糊口飯吃,犯不著斷人生路。」這是她家主子的名言,拿出來獻獻寶。
「可我們梅氏家訓可不是這麼說的,第二十五條︰『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們四當家不過是奉行這句話。」
誰不知道你們梅莊的人被洗腦得多嚴重,反正只要與錢談上關系,梅莊人就可以泯滅天良。程銖在心底嘀咕。
瑞雪初霽,放眼望去的園林都覆上白綿綿的雪衣,懸垂的冰柱是渾然天成的水晶簾幕,這個時節,梅莊看來有些冷清,畢竟梅莊是靠花為生的花商,冬雪一降,百花盡凋、綠葉已枯,熱鬧的景象全得等待明年初春才會重來。
雖然她程銖沒緣也沒錢在繁花時節上梅莊賞花——那筆費用可是她兩、三個月的薪俸,她才舍不得將血汗錢砸在看幾朵花上頭——然而一年之中,她卻有幸在冬月被「請」入梅莊,為的就是替主子送拜帖,只不過這個季節什麼鮮艷的牡丹也瞧不見呀,嗚。
四人穿過架設在兩座府邸中間的天橋檐下,由這處眺去,不遠的荷池也不見半點綠意,濃霧彌漫其上,頗有飄渺不知湖水寒的意境。
程銖指著霧氣蒙朧的池面,「如果是荷月的時候來看,一定很美。」嗚,可是梅莊收費好貴,為什麼她家主子從不讓她在冬月以外的時節來梅莊送拜帖?
「那是當然,不只美,還很香呢,我們梅莊的荷蓮可是城內一絕,不過要賞蓮,自然得到荷亭里,一邊喝藕茶一邊剝蓮子,那才是享受。到梅莊賞荷,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另有折扣,歡迎攜家帶眷噢。」梅勞附和的同時還不忘替自家拉生意。
嗚,天價。
程銖自我安慰也自欺欺人地回道︰「不用了,我們程府自己也有荷池。」只不過少到只有荷花兩、三枝。「對了,勤大哥、勞大哥,為什麼我家主子從不在其他月令邀梅四爺過府?他不掌事的月份不是比較清閑嗎?」
「銖姑娘,這個你該問自家主子吧?」梅勤和梅勞失笑道。
「我家主子不肯說,只交代我別多話。」可是她好想在其他月份被請進梅莊,就算只是不小心瞄見幾朵牡丹她也高興,這樣等於淨賺二十兩銀子耶!
「我想程府王子大概也知道,在其他月份來邀我們四當家做客壓根沒有任何意義。」
程銖仍是一臉困疑,「為什麼?」
「四當家還在睡呀。」兩人答得理所當然。
「還在睡?叫醒他不就好了?」
梅勤、梅勞這回可笑得不客氣,眼見偏廳就到了,他們不答反道︰「你自個兒去叫叫看羅。」兩人推開門,將程銖領了進去。
側廳里相當暖和,幾個火盆子烘煨著熱氣,與門外形成了對比強烈的溫暖與冰寒,廳里的桌上伏臥著一道白色身影,披散的長發不僅垂落雙肩、雙臂,甚至像是流瀑,披泄在桌面上。
「四當家,程府的銖姑娘送拜帖來了。」梅勤輕喚桌上動也不動的睡人,可是沒得到半分回應,他伸手搖了搖梅四的肩。「四當家?」
「唔……」好半晌,趴在桌面的梅四有了反應,輕輕申吟嘟囔,換個姿勢——再睡。
梅勤、梅勞同時瞧向程銖,饒富興味地看著那張傻愕的俏顏。
「你們……確定那個人是梅四爺嗎?」怎麼跟她以前送拜帖時所見到的梅四爺不太一樣?
「再確定不過了。你沒瞧見他袖口上精黹的白梅繡嗎?全梅莊只有四當家有,這可是咱們二當家重金差人替四當家縫上的。」
「可是……梅四爺不是應該那樣……怎麼是這樣……那、那個梅四爺又是怎麼回事?」一堆那樣這樣,連程銖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樣。
「就說了今年四當家還沒醒嘛。」梅勤還是只有這個答覆。
「那……他什麼時候才會醒?」
「今天、明天、十天後,或是下個月?」梅勤、梅勞有默契地一聳肩,不負責任大猜測。
「怎麼這樣?!」
程銖的叫嚷讓趴在桌面上的人有了蘇醒跡象,「唔……好吵……」
見狀,程銖提起裙擺奔近他,「梅四爺!我是程府的程銖呀!我奉主子之命送拜帖給您了,您快別睡了!」
「程府……又到了冬月嗎?」很勉強地,梅家小四——梅舒心終於拉開了臉頰與桌面的距離。
「是呀,昨天才下完了今年第一場瑞雪。」程銖忙回道。
「為什麼……我還是好困……」
是呀,以往在瑞雪初降的前十日,梅舒心早就擺月兌九個月的睡樣,正式接掌梅莊接下來三個月的大小事務,可是今年他不僅醒得晚,甚至連梅莊的梅樹也隨著他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花苞都還沒結一個哩。
明明睡了九個月,但他還是覺得困。
右頰又黏回桌面,展開另一場冬眠。
「梅四爺!您快別睡了!您這樣人家沒辦法回府交差的!」程銖跺了跺三寸金蓮,惱火地道。
「拜帖……擱著,回去……交差。」梅舒心右手吃力地揮一揮。
「可您沒回帖子給我家主人呀!」
「我和你主子……那麼熟了,省這一回,無妨……」他連手指都還沒醒,怎麼回帖子呀……
「不成呀,我主子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別讓銖兒難做好嗎?」
伏在桌上的梅舒心靜了靜,不一會兒又傳來輕鼾。
「梅四爺!」
梅舒心猛然驚醒,「唔……好好好……回拜帖。」他伸出食指,朝程銖勾了勾。
程銖遲疑地指了指自個兒鼻尖,換來梅舒心幾個像在打瞌睡的點頭。
她乖乖听話彎,就見到梅舒心倏地將嘴唇湊近,烙在她嫣紅的唇上。
「呀!」程銖驚聲一叫,立即推開梅舒心大步後退,不經意又將自己塞到身後的梅嚴懷中。
梅舒心隨手抓過桌上空白的絹紙,再將自個兒沾著胭脂的唇形印在上頭。
這幕明目張膽欺負人家小泵娘的戲碼,看傻了在場其余三個梅莊人——雖然他們也知道,四當家還沒醒,九成連自己方才做了什麼都沒印象,可是憑良心說……太過分了,這種調戲良家婦女的情況若是在大街上被他們三人瞧見,絕對會沖上前海扁登徒子一頓,偏生現在卻是自己的當家主子……
程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畢竟是黃花小泵娘,哪能容得這般被人侵犯——而且很明顯的,那個侵犯她的男人只是將她當成了印泥!
「拜帖回好了……你又哭什麼?」不是說他沒回拜帖才會害她挨罵嗎?怎麼他現在回好了拜帖,她還哭得這麼慘?
還不是你把人給弄哭的?!梅嚴、梅勤、梅勞同時在心底回了這句。
「你、你……我、我……我要跟我家主子告狀!」嬌嗓哽咽、淚眼朦朧,程銖委屈地撂下這句狠話後,抓起印著梅舒心唇形的絹紙,掉頭就跑,然後還不小心在奔出屋外時,又在雪地上重重滑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