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群人繼續回歸低迷沉默,完全沒辦法將現況扭轉半分。
月蓮華靜靜看著,身後的梅媻姍本準備喚回她的注意並領她入內,但月蓮華的表情看來很認真,梅媻姍決定不去干擾她。
真的好像。
他沒騙她,真實的梅舒懷幾乎完全是她的翻版,陰沉而封閉。
知道這樣的事實,她心底非但沒有遇上同類的欣喜,反倒涌起了一絲悲哀。
如果眼前的他才是真實,那麼,糾結在她思緒里的梅舒懷、佔滿她念頭里的梅舒懷、說著要她信他的梅舒懷,是假的……
當她發現吸引她的,竟不是最原本的他時,她該做何反應?
大笑三聲?
還是沖進屋里去賞他一頓好打?
抑或大罵他欺騙了她的專注及……悸動?
他真如此懂她的話,應該也清楚她是不可能喜歡這種模樣的梅舒懷,為什麼還堅持要讓她看見這樣的他?他可以瞞過梅舒城十多年,要瞞一輩子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當然,也可以輕易瞞過她,為什麼要……
「月姑娘?」
梅媻姍輕輕驚喚,在月蓮華提著裙擺跨進帳房之際。
梅舒城及身旁幾名資歷較深的老管事全投以注目,托著腮幫子的梅舒懷則是一反以往,只是瞥給她意思意思的一眼。
月蓮華回他一個甜笑,快手操起小斯手上一枝荷蓮,硬生生將花苞往梅舒懷臉上砸去,粉瓣因撞擊力道過大而散成花雨,全落在梅舒懷身上。
眾人的反應無法跟上她的動作,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二當家帶回來的女人笑吟吟,卻也同樣惡狠狠地對二當家施暴。
拋下幾乎斷成兩截,勉強只剩下幾縷銀絲及睫皮殘連的蓮蓬,她在裙上擦拭手掌沾到的荷味。
「夠了,我不同你玩這游戲,你可以做回你想做的梅舒懷。」
月蓮華的語調輕凝,在鴉雀無聲中顯得格外清楚。
匆地,一聲重重抽息發自于梅舒懷的喉間,似乎是火氣爆發的前兆。
「呼──」一口氣吁出,梅舒懷的不對勁全部吐出體內,薄唇一揚,展臂抱住了正巧站在他身側的月蓮華。「好累噢,還好你及時喊停,不然我定會先受不了的。」輕快的口吻與方才不理睬人的欠扁樣可真天差地別。
「這是怎麼回事?」梅舒城滿腔疑惑,卻隱約抓到了蛛絲馬跡,尤其是剛剛月蓮華說溜嘴的「游戲」兩字。
梅舒懷藏住眼底那抹「該糟」的眼神,忙露出討好又諂媚的笑靨,不敢明說又覺得對親親大哥充滿歉意。
「呃……怎麼回事就不用太深究了,一時半刻也說不清,乾脆就省口水別說了,不然等會兒還得喝杯藕茶潤喉,一杯藕茶也得一兩銀。」他乾笑。
大不了以後未來小奸商大嫂那邊十幾萬兩的債就轉到他大哥梅舒城身上好了,由他大哥去同她討,反正他大哥可以藉由向她討債中尋找樂趣,就當做是他這做弟弟的一點心意,祝他們百年好合──雖然覺得把麻煩事推給未來大嫂好像有些不人道,但死道友不死貧道,他當然選擇能保自己全身而退的路走。
逃難似的,他挽起月蓮華的縴臂,朝眾人揮揮手,笑容可掬地退出帳房,然後,拔腿狂奔──
跑了好一會兒的亡命鴛鴦,直到石拱橋上才喘吁吁地放慢腳步,梅舒懷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要是被我大哥知道這只是我們兩人的游戲,八成又把我們拖到荷池里去種。」
「為什麼要用‘我們’,我在梅莊的身份是客人,下場應該會比你好一點。」月蓮華的模樣沒比梅舒懷好,短短一句話她說來辛苦。
「喔,好,我改口,我大哥會差人把我們拖到荷池里去種,我種在水深一點的地方,你種在水淺一點的地方。」雖然下場差不多,不過他大哥的確當嘗待客之道,會對她禮遇些,不過以後她嫁進梅莊,還是得在大哥的婬威下討生活嘛。
「那有什麼不一樣?!」
「是呀,沒什麼不一樣,所以你計較這個做什麼?」梅舒懷笑嘻嘻的,好像要將他這一天一夜沒笑足的份全給補回來。「蓮華,你有沒有瞧清另一個我呵?一他冒著被大哥殺頭的危險,全是為了她。
望著再度黏膩貼上來的俊顏,月蓮華沒退開,任他心滿意足地挑了個最親密的距離靠近她。
她不解問道︰「你既然不想變回那個梅舒懷,為什麼又要勉強自己做?」
梅舒懷驚訝于她看出他的勉強,轉念一想,定是她開始將他擱在心頭上,所以對他的言行才會觀察入微,因為他對她也是這樣呵。
「仔細想想是挺勉強的。」一看到他大哥露出那種無能為力的失落表情,他真有股沖動想向大哥磕頭謝罪,可……那個梅舒懷明明才是他的本性呀!天底下有哪個人流露本性像他這般勉強的?
但他幾乎快忘了真實的自己,甚至認為……忘了更好。
若不是允了要讓月蓮華看到另一面的他,他恐怕這輩子都沒什麼機會露出本性。
「那你何必多此一舉──」
「我不是說過我們兩個很像嗎?」梅舒懷輕挽著她,順手替她擦去鬢邊的薄汗,方才的奔跑,讓健康的熱氣煨紅了她的頰,看來活月兌月兌像是朵粉女敕荷花。
「那又代表什麼?」
「我和你一樣,愛著一個人,卻也同時恨著一個人,矛盾的情緒並存。而為了這種矛盾的情緒,我們勢必得隱藏起一個自己,不讓兩種情感困擾著我們。」
「你是指……你大哥和我娘?」
「你知道我大哥的事了?」他微驚,在梅莊,應該沒人向她提,而她也不是一個愛探人隱私的女孩,怎麼會清楚?
她明白他的疑惑,不待他發問先回道︰「是梅家小三對我說的。」
「原來是他,自己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還有心思來管哥哥的情事。」梅舒懷提到自家兄弟,又是笑意滿滿。「他應該說得不多吧?」梅家小三不是碎嘴之人。
「不多,但足夠讓我猜到大半。」她停頓了片刻,像是有些話不知該不該問而遲疑。
「你想問,我愛我大哥多些,還是恨他多些嗎?」梅舒懷自己開了題。
月蓮華搖頭,不是否認,而是對他的讀心術感到無力。沒錯,她就是想問這個問題。
「隱藏了本性十多年,我已經找不到恨他的理由,他待我們太好太好了,好到讓我們三個小弟都深覺得歉疚,那恨意,是兒時的夢魘,但當我變成現在這個梅舒懷的時候,我不曾作過半次惡夢。這一回,我做回梅舒懷的那個夜里,是十多年來頭一回再夢到我大哥牽著我的手,將我賣給那戶人家,你猜怎麼著?」他笑著要她回答,卻又沒給她回答的機會。「那夢,到了後頭,我那傻大哥急奔了回來,掏盡了銀兩,一直求著要將我再買回去。」
看見梅舒懷的神情變得好溫柔,她知道,夢魘從那夜之後,已消失無蹤。
「既是如此,你為什麼又要板起那樣的臉?」幾乎要教人認不出來了,也讓他敬愛的梅舒城憂心了一天一夜。
「你會怕嗎?」
「我只能說,我討厭一個這麼像我的梅舒懷。討人厭的月蓮華一個就夠了,不用你來湊熱鬧。」她比較喜歡弄假成真的梅舒懷,而不是那個小鼻子小眼楮的梅舒懷,她陰沉,犯不著拉他一塊作伴,他還是繼續做他的快樂敗家子合適些。
梅舒懷因她賭氣的口吻而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