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府里的蓮華要顧,梅莊的蓮花就全凋了也無妨?」
「梅莊的蓮花平日就養得又肥又壯,不用費心照料也能長得很好,況且梅莊的荷池沒有人會下毒,不會一夕盡凋的。」他調侃著月蓮華的辣手摧花。
「那梅莊的帳目盈余呢?就放任它掛在帳房生蛛網嗎?你不怕大當家擰了你的腦袋當花肥?」
梅舒懷眉宇收攏,幾番來來回回的對話內容讓他開始察覺怪異,他終于發現那說話的嗓音並非來自于月蓮華,因為她不會搬出他大哥來壓他──
他回過頭,發現月蓮華正伸手接過佇立在兩人身後好一段時間的年輕姑娘遞來的涼茶,而那年輕姑娘正是同他對了好幾句話的正主兒。
「你認識她嗎?」梅舒懷開口問著正啜飲涼茶的月蓮華。
「不認識。」咕嚕吞咽聲交雜著她的回答。
「那她端來的茶你還敢喝?」
「你認識她不是嗎?」月蓮華早瞧出兩人必為熟識,一搭一唱的答問也屬于熟人該有的對話內容。
「是呀……我認識她,可是她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梅舒懷目光落回退到亭外的身影。
那濃眉炯目的年輕姑娘相貌英豪,一眼便知她是屬于習武之姿,一頭長發俐落地扎成麻花粗辮拋甩在腦後,灰慘色襦衣及下半截刻意修裁過的羅褲,沒有半分姑娘家該有的柔弱,加上右頰有道一指長短的陳年疤痕,雖然結痂愈合後只剩淡淡微凸的紅色痕跡,但因她臉色偏白,使得疤痕明顯許多。
「她是梅莊的護師,媻姍,冠梅姓,梅媻姍。」他簡單朝月蓮華道,也知道她不會有太大興致知道這個唐突闖進月府的姑娘身份,所以沒再多說些什麼。
「那杯涼茶是我從你兩個貼身丫鬟那邊端來的,沒毒。」梅媻姍還掛意著梅舒懷方才同月蓮華說笑的話,認為有必要替自己解釋。她向來不是一個能听出別人言談中虛虛實實的姑娘。
「媻姍,我是在說笑。」
「是嗎?我沒听出來。」梅媻姍沒什麼大反應,並不覺得梅舒懷的話有任何能惹她發笑之處。
面對梅媻姍這種稱得上遲鈍的性子,梅舒懷也興不起作弄之趣。「那兩名丫鬟呢?」
「我見她們即將打擾到二當家,所以一人一掌地敲昏她們。」現在兩人正躺在湖心曲橋上睡大覺,而涼茶,就由她送來。
嗯,的確很像梅媻姍的行事作風,做事情都先問過拳頭的。「對了,你來這做什麼?」他記得媻姍這丫頭向來只與梅家某位主子形影不離,不該在這里打擾他調戲良家婦女。
「奉大當家之命,來逮你回去。」
「奉大當家之命?」梅舒懷更覺得詫異了,「你向來不是只听小三的話?」其他當家的人哪有本事請得動她?
梅媻姍是梅家小三的貼身護師,雖說做商人的遇上麻煩是常有之事,但依梅家小三做人處世的態度,向來只會結親而不結怨,梅媻姍的存在近乎無用廢物,既不會記帳也不懂撥算盤,更沒有半點商人的精明市儈,可梅家小三說什麼也不辭了她,只說是防患未然,萬一以後遇上不測風雲之事,也好有個人能照應──這是表面話,全梅莊上下誰不知道梅媻姍自小便隨著爹爹到梅莊工作,那時梅莊事業才剛起步,府里的主子比奴僕還多,自是彼此再熟稔不過,梅媻姍就理所當然成了他們的「青梅竹馬」,尤其與梅家小三感情更是親近。
只是……
青梅竹馬的感情,終究是隨著時光消逝,取而代之的,除了主僕的忠誠之外,再也沒有留下半分回憶。
而梅莊中,梅媻姍對梅家小三用情最深,這情字,是主僕之情,要是想探索是否有其他成分,怕是又教梅媻姍一掌給劈昏了。
「三當家將我遣回大當家那邊,讓我听命于大當家。」梅媻姍眸光一黯,即便她想掩飾,直率的性子卻怎麼也配合不了地露著餡。
「小三把你遣回我大哥那里去?」這可真破天荒呵,在他離開梅莊這幾天內,里頭發生了什麼他沒來得及參與的好戲?
他那個重情重義又重視她的小三弟弟,心甘情願地將梅媻姍給遣回他大哥身邊?看來──事態頗嚴重了。
「他……不要你了?」
梅媻姍重重一怔,因梅舒懷的一句話而失措,一旦流露在外的情緒無法收拾,她便只能無助地慌了手腳。
咬著唇,不只是忿恨著三主子棄她不顧,亦是難堪的心思教梅舒懷一語道破,但她還是想強鎖住逸喉的嗚咽。
等了良久,梅媻姍才恢復了聲音,但出口的只不過是一個好淺好淺的「嗯」字。
梅舒懷深思地瞥了她一眼。
「媻姍,是你先不要他的,你沒資格露出這種表情。」這號神情,他已經在梅家小三臉上看過無數回了。
梅舒懷沒有給予梅媻姍安慰,反倒只是涼涼地開了扇,並開始搶起月蓮華手中那碗喝了一半的涼茶,他就著月蓮華之手,笑呷著茶香,與她鬧了好一會兒,全然忽視梅媻姍僵在原地的身子。
梅媻姍只能靜佇在原地,欲言又止的唇瓣輕蠕,無言以對,思量著梅舒懷那席話是玩笑與否。
等到梅舒懷玩夠了,眼光才轉回那抹站直到動也沒動的身影上。
「我不是在說笑,鄙棄真心的人,是沒有資格要求別人掏心對待,你,就待在我大哥那邊吧,省得我們兄弟老瞧見你淨欺負小三。」要不是小三老給她靠,他那疼弟如命的大哥早早就將梅媻姍轟出梅莊去自生自滅了,哪還容得了她放肆?眼下她被派回大哥身邊,看來受場委屈是免不了的。
而梅家小三定也知道,可他仍硬下心腸遣了梅媻姍,足見她好本領地惹怒了好性情的小三,再不……就是被傷透了心,不願再提供她如山堅固的保護。
「我……」
他插話,不想听她的無力辯解︰「去同我大哥說,兩天後我就回去,別派人來催了。」
梅舒懷噙著笑,轉頭對待月蓮華時可笑得殷勤諂媚,完全沒有方才與梅媻姍說話時的那派凜然。
「蓮華,到時跟我回去好不?我想拐你回家養……」
「當我是狗嗎?!」推推推,推開那張貼上來的笑臉。
「你是蓮呀,我最愛養蓮了……」
「你說養就養嗎?!離遠點,你好臭……」
「剛剛你投向我的胸膛時怎麼沒听你抱怨?蓮華,你害臊了?」
「誰害臊來著?!」
「你臉紅了。」
「那是因為我閉氣給激紅的……」
「是嗎?」哈哈。
梅媻姍識趣地退離了滿是笑聲的涼亭,不再打擾別人的好興致,也不知道自己繼續留在那里的理由。
沒有理由留下,那不是就該走了嗎?
她一直都是清楚的,沒有理由留下,就該……走了吧。
只是一顆心……
竟是茫然了。
第七章
「蓮華,你最好了、你最乖了、你最善良了。」
月蓮華拂柳疾行,身後的梅舒懷像塊甩也甩不掉的糖飴,在她耳邊不斷灌著蜜甜迷湯,企圖用這種方式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再諂媚呀。」她回過頭,將黏呼呼的他給推遠。大熱天的這麼黏人,他不覺得煩嗎?
「再諂媚你就會點頭嗎?」他眼楮一亮。
「休想。」她想也不想地打破他編織的美麗幻想,腳下一旋,繞過他又纏撲而來的身子。
「蓮華,同我一塊回去有什麼不好?我會疼你惜你呀。」梅舒懷臉上沒有半分挫折,再接再厲地跟上。
「同你一塊回去有什麼好的,教我成天面對你家那池荷蓮嗎?」她在月府還吐得不夠多,現在還得去「灌溉」他家的荷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