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當家做了什麼?
二當家對他對了什麼?!
想他梅興雖賣身在梅莊,一步一腳印地爬上二當家貼身管事的地位,憑得全是他的真本領,可不是要些好佞無恥的手腕或是巴結梅莊任何一名當家才換來今日的成績;再想他梅興,身長五尺余,年近三十仍孤家寡人,他悄悄暗戀著廚子老爹他女兒足足六年,號稱梅莊純情痴心男──雖然還不及梅莊三當家,但好歹也是排行前三名,這六年來可不曾有半絲動搖和二心,為著他心愛的女人守身如玉。
而今──
他被二當家給侵犯了?!
二當家在什麼時候變成一個喜斷袖、好龍陽的男人,為什麼他這個貼身管事毫不知情?!
「二當家──」
「走吧。」
這回換梅舒懷拖著梅興朝女鬼方向走去。
梅興大驚,「您做什麼?!」想將他梅興拖到四下無人之處,對他又是這樣又是那樣嗎?!
「送個見面禮給那抹花魂,這樣興許她會同意跟我回家。」
「您哪來的禮物?!」梅興心生不妙。
「就是你呀。」梅舒懷露齒一笑,「方才我已送你一個訣別吻,望你在九泉之下能瞑目,放心,你的身後事我會全權安排妥當並差人替你風光大葬。」
「您要將我當見面禮送給女鬼磨牙?!」
梅舒懷想也不想地點頭,「如果她想這麼做的話。」他一臉「勞你成就大事」的哀悼表情。
「二當家,您好狠──」
「梅興,你現在可以選擇尖叫轉身逃竄,或是隨著我一塊去向女鬼搭訕,順便幫我這個大忙。」梅舒懷難得良心發現,給梅興立刻選擇的機會。
梅興二話不說,手一松、腳一頓──選擇前者,尖叫轉身逃竄。
「真是毫不考慮。」梅舒懷只是笑了笑,如果換成了他,他也會是這種反應。
生命的價值,全憑藉著每個人看待的眼光不同而產生差異。
像他,此時只想摘下遠處那抹靜覷著他的花魂,而將可能面臨到的危險拋諸腦後。
舍下一群邊執著燈籠邊抖著身軀的壯丁,梅舒懷靠著黯淡月色,循著荷池畔,堅定而緩慢地走向她。
隨著距離拉近,原先怎麼也看不清楚的容貌逐漸成了具體。
風吹起的薄衫下並不是空蕩蕩一片,隱約可見一雙小巧的精致繡鞋,月光籠罩下還瞧清那抹縴長嬌軀的影子。
是人,而非魂。
梅舒懷談不上是失望,不然他不會不自覺地加快了優雅的步伐。
白衫女子對于梅舒懷的奔近有片刻的警戒,一對細長的柳眉輕攏,在小巧精致的臉蛋上形成一道小小蹙摺。
然後,她快手掩住自己的口鼻。
梅舒懷也在同時來到她面前,一個姓名閃入他的腦海,月兌口而出──
「月……蓮華。」
是問句,也是肯定。
第三章
「梅舒懷,梅二當家。」
在他喚出她名字之際,她也沒多遲疑,幾乎是同時同刻與他互相較勁。
梅舒懷臉上的笑靨恢復神速,或者該說,他始終是瓖滿淺笑,只不過此時他的笑變得玩味許多。
晚膳無緣一見的月蓮華自己送上門來,省了他花心思去見她的麻煩。
「蓮華姑娘,賞月……還是賞蓮?」他意有所指地瞥向滿池空蕩的殘缺,月色倒影投射在水波間,沒有荷枝團葉的阻礙,清澄的池中,朗月盈盈,賞月合適,賞蓮卻徒勞。
「賞蓮。」月蓮華終于移開盯鎖在他臉上的視線,仍覷著他,卻不像方才的專注。「賞城中人贊不絕口的蓮中之仙。」
「是指我吧。」梅舒懷可不客氣。他太清楚所有加諸在身上的美名及稱謂,更甘之如飴地接受這些贊美。
「除你之外,還有誰敢稱自己是蓮中之仙?」她的口氣淡淡的,像在說笑,听不出半分尊崇。
「這番話听似褒,實為貶,損人不帶髒字。」他笑咪咪的,面對她的敵意,仍以四兩撥千斤的態度應對。
「你都這般誤解別人的贊美嗎?」月蓮華眼楮之下的容顏掩藏在柔荑間,而正與他四目相交的雙眸正是他在竹廉一瞥的人兒所有,敵意可沒減半分。
「贊美?」梅舒懷笑出聲,一柄飄著薰香的扇在搖動之間溢出更多清雅芬馥。「你知道你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
「我的眼神是天生凶惡。」月蓮華故意笑眯起眼,讓自己的神情變得嬌美,藉以輔助自己話里的真真假假。
梅舒懷盯著她好半晌,「凶惡得很漂亮。」
「你──」第一次遇見這種被瞪了還夸獎她眼神凶惡得很漂亮的家伙!是他太蠢而忽略了她的嘲弄,還是他聰明到和她玩起虛偽的游戲?
很明顯地,梅舒懷接收到她的狐疑,再從她的狐疑中嗅到另一種涵義。
「你討厭我?」他直接挑明了問。
「是討厭。」她也不同他客氣,反正梅舒懷不是月府里的人,也不是她需要巴結諂媚的對象,她也懶得隱藏自己的真實喜惡。
「是討厭我,還是討厭和蓮有關的我?」
「這兩者有差別嗎?」她反問。他和荷蓮幾乎是焦不離孟,同列入討人厭的名單。
梅舒懷不意外會得到這個模稜兩可卻又清楚表達肯定之意的回答,他飽含深意地走到她面前,她卻很不給面子地大挪蓮足,將兩人的距離又拉回原本。
他再試,她也小碎步地再退。
「你好臭,離我遠點。」原本她的口鼻上只掩著右手,到後來左手也罩上她的臉,完全阻隔屬于梅舒懷的任何一分味道竄入鼻間。
「臭?」這倒新鮮了,他梅舒懷已經多久沒讓人用這字眼加諸在身上了?嗯……時間太久遠,連他都想不起來了。
「非常的臭。」她的聲音悶在掌心。
「我嘴里可是含了成斤的丁香,你討厭丁香味?」若是如此,改明兒,他差梅興替他換種含香。
「我討厭你身上的蓮臭味。」她又退了好幾步,眼底寫滿了厭惡。
痛恨荷蓮的她會有這種反應,梅舒懷一點也不驚訝,不過他還真懷疑她曾不曾真切地嗅過蓮的香味。
見她花顏浮上代表著不舒服的暗紅,仍倔強地不肯讓自己的肺葉吸進新鮮空氣,他再不讓步,只怕這荷池畔又要再添一抹冤魂。
「好,我退三步,省得你悶死自己。」
「五步!」她討價還價。
梅舒懷頷首。
他退讓,而她眼底的防備總算稍稍歇下,雙手也緩緩擱下,深深地吸了口氣的同時,完整的五官落入梅舒懷眼廉,加深了他眸邊的笑紋。
那是一張很符合「蓮華」之名的臉蛋,含苞待放般的柔頰恐怕不及他的巴掌大,在綢緞青絲下、冷墨夜色中呈現出彷似白蓮的潔淨。
說實話,他愛粉蓮更勝白蓮數分,總覺得粉蓮像極了羞怯見腆的美姑娘,半嗔半嬌地在綠葉中與人玩起你躲我藏的游戲,嬌容輕掩,讓人窺不得全貌,卻因這分神秘而更形俏麗。白蓮聖潔,也因聖潔而冷漠,無瑕的白,神聖而不可侵犯。
在他心中,白蓮就輸在這分活靈上。
他知道,她可以更美,只要除去她臉上的輕悵及蒼白,他可以將她養成一株粉女敕女敕的蓮華。
「你願不願意讓我養?」梅舒懷率直地開口,一副準備要挑戰什麼天大難事般的亢奮。
月蓮華皺眉,「你說什麼?!」登徒子!唉見面就對她提出這種不要臉的要求,還配稱什麼蓮中之仙,乾脆改叫「婬中之魔」更貼切,哼!
「你在月府中受委屈了。」
他像個模透一切又無所不曉的先知,不用猜測,每回開口都用最肯定的問句問出她心底每一分的心緒,不需她反駁或辯解,他已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