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夢里一定全是滿滿的抱枕和席夢思,所以她才會舍不得離開夢境,她會醒的……」他鉗緊齊娸的手腕,抵在自己唇邊,每個字都是模糊且顫抖的,到後來,他只是不斷喃喃低語,說著只有自己和齊娸才听得到的呢喃。
君清晏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脆弱及崩潰。
默默退出病房,君清晏才開始紅了眼眶。她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覺得心里有個角落在微微抽疼著。
「大嫂。」一包面紙遞上。
君清晏沒抬頭,只是抽了好幾張面紙開始哭泣。
「給、給我一根煙……」她擤擤鼻,抽面紙的速度和面紙廣告中所呈現出來的效果一模一樣。
「大哥要是知道煙是我們給的,肯定會為應家帶來另一場……兄弟鬩牆的腥風血雨。」應御飛長腿一彎,也坐在她右手邊。
「你們心里煩的時候不都藉著抽煙來解悶嗎?為什麼我就不能抽?」
「抽煙沒辦法解悶。」說話的是應家老五,「就像喝酒沒辦法除憂一樣。」
「大嫂,面紙借一張。」沒待君清晏回答,應御飛自個兒動手抽了一張,堵住臂彎里的女人眼中不曾停歇的淚水。
見狀,君清晏哭得更放肆,讓在場的應家兄弟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嵌在應御飛胸前的曾圓圓是齊娸的同事,見以前對她照顧有加的齊娸陷入昏迷,傷心難過在所難免,但君清晏只不過是頭一回見到齊娸,甚至連她的全名都稱呼不出來,她在跟圓圓拚什麼眼淚呀?
而且按照兩人狂哭的情況來看,君清晏略勝曾圓圓一籌。
長廊上回蕩著淒淒切切的合奏哭調,幾乎要哭疼了在場男士的腦袋。曾圓圓還好解決,讓應御飛輕聲安慰幾句便漸漸緩了淚水,而君清晏卻有越哭越烈之勢。
「好啦,既然大嫂這麼堅持要抽煙,就給她啦。」應御飛再也受不了女人眼淚的攻擊,寧願到時被應滕德的怒火給掃到也勝過現在的魔音茶毒。
應巳龍無奈,遞上香煙。「你要吸氣。」
鐺!打火機點燃。
君清晏好不容易才咬穩了香煙,啜泣吸鼻的舉動與應巳龍的吸氣交代同時進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嗆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嗆到連眼淚都飆出來。
「大嫂,你還好吧?!」應巳龍和應御飛同時關心道。
不好,她一點都下好!
鼻腔里煙霧彌漫,整個腦袋都灌滿了煙臭味,她張大嘴呼吸新鮮空氣,喘氣喘得越急,眼淚也掉得越多。
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
為應驥超哭、為齊娸哭、為此時無人能分攤她心底的刺痛而哭……
怎麼辦?應家兩兄弟以眼神詢問彼此,五分鐘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掏出手機,撥號——
協協協
應滕德一手操執著方向盤,一手半彎曲地掛在搖下的車窗邊緣。台北的夜熱鬧而炫目,川流的車燈遠勝過照明的路燈,將黑夜該有的幽闐全數驅離,連同夜幕間繁星的光芒也為之失色。天的星光慘淡無明,而地的「星光」卻隨著生活品質的提升以驚人的速度增加。
上下高架橋,踩在油門上的皮鞋明顯加重了力道,呼呼狂嘯的風將他的發吹得凌亂,連同前座同車的人也無法幸免。
「老頭子知道了嗎?」
車內的寂靜在應滕德簡單問句中打破。
應承關似乎沒想到應滕德有此一問——或者該說他壓根沒想到應滕德會主動與他交談——很明顯地怔了一下,才緩緩回道︰「瞞住了。照他對Archer那媳婦喜愛的程度,他準會像只暴龍鬧翻醫院。」
應家老頭應漢升對齊娸的疼愛遠勝過五兄弟,從齊娸進到應氏工作的頭一天,應漢升就想拐她來當兒媳婦,若他知道齊娸和應驥超因車禍而入院,只會讓事情更麻煩。
車內只剩窗外囂狂的風聲,兩兄弟似乎又陷入相對無語的狀況中,像極了計程車司機與乘客間的安靜——不,有些司機還會很熱絡地與乘客聊天哩。
「我知道巳龍剛才打來的那通電話讓你急著想到醫院去,但一個Archer出車禍已經夠了,別把我也拖下水。」應承關覺得自己有權利爭取乘客基本的生命安全權。
他不想落得斷肋骨或是植物人的下場,就算真的逃不過劫難,他也沒興趣和應家老大患難與共。
應滕德嗤笑,「我比Archer幸運的是——半路不會沖出一輛別有心機的肇事車輛,即使真有這樣一輛車虎視眈眈跟在我車後,在瞧見你之後也不會輕舉妄動的,不是嗎?」
應承關微微驚訝,臉上卻沒有流露太多情緒。
「從頭到尾,你都清清楚楚?連同那個秘密?」
「秘密?何不說那只是應家人都心知肚明卻又沒人點破的事實。」
「不,巳龍和阿飛並不知道……也許,巳龍在上回阿飛被闖入國外部的竊賊給痛扁一頓後也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但巳龍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信任了一個人便不容許自己對他產生懷疑。」
「即使‘他’差點害死Archer?」
應承關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龐終于有了淡淡的蹙眉,「那是失誤。」
「Archer沒死是失誤?這可真是個好失誤。」冷哼聲陪襯著譏嘲話語。
「他沒有想要實質傷害Archer。」
「沒有想就做到這種地步,若有想,那現在我們要去的地方叫‘殯儀館’。」應滕德嘲弄的笑輕揚在唇間。
「他原本只是想用點小手段讓Archer離開應氏,車禍那件事並不在他的計畫內,是跟蹤Archer的征信社員工超速……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Archer並無大礙,但齊小姐的情況不樂觀,一切都等她好轉再說吧。」
應承關低嘆間,車子已經抵達醫院。
兩人搭乘的電梯才抵達七樓,便听到女子的哭泣聲,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憐,讓人以為是哪個病人撒手人寰,親朋好友正以悲傷的曲調送終。
「你們終于來了。」應御飛看到他們,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應滕德沒和任何一個兄弟打招呼,只是蹲子,將君清晏摟到懷中。她沒有掙扎,收緊了環在他頸上的雙臂。
「是誰讓她抽煙的?」應滕德注意到她兩指之間夾著燃燒殆盡的煙頭,以及不該屬于她身上所有的煙草味,他口氣淡然,但又充滿了不贊同。
「是我。」應巳龍自首。
「很好。」
這是應滕德的回答。
應御飛頂頂應巳龍的手肘,和他咬起耳朵,「我打包票,他那句‘很好’的後頭一定有漏字,例如‘很好,你給我記住’,‘很好,你別想看到明天的日出’之類的威脅,」
應巳龍只能苦笑以對。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抽的……跟、跟巳龍沒有關系……」她像個伏在母親肩上撒嬌的孩子,臉頰貼著他的肩窩,溫熱的眼淚沒有片刻停歇。
「是誰告訴你Archer住院的事?」
「童……是他要我替他來看Archer。」抽抽鼻翼,帶著哭音的嗓仍是喑 。
應滕德與應承關的目光交會,前者帶著薄怒及不以為然,後者卻只有滿滿無奈。
「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君清晏先是點頭同意,隨即又在他頸窩間猛搖頭,「你還沒進去看Archer——」
「Archer不會因為我去看他與否就病情惡化或早日康復。這里這麼多人,少我一個又何妨?」
君清晏清楚應滕德此話一出,等于在四兄弟的周遭投下一記名為「死寂」的尷尬沉默,不用回頭,她都能想像應家兄弟現下的臉色有多肅然。像是要教訓應滕德的失言,君清晏仗恃著自己背對其他應家兄弟的姿勢,兩排貝齒咬上應滕德的肩胛,以懲罰的力道烙下深深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