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看到了流星。
從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形,拖曳著長長的尾巴,逐漸下墜。
在我眼前,有無數雙柔荑高高舉起,爭相搶奪著它--代表夢想的星子。
或許是因為那璀璨的光輝,也或許是對夢想的渴求,我伸出了手,想擷取那抹流星。
在我之上,如潮浪般的手開始爭搶著,誰也不讓誰,看樣子,我應該是爭不過、搶不著的。才這麼想著,一件沉沉的東西撞上我的額心,再下墜到我攤開向上的掌心,耳邊喊搶叫殺的聲音全部安靜下來……
我低下頭,掌心的星子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新娘捧花。
驀然清醒的我仍身處婚宴之中,渾渾噩噩的思緒歸位,懵懵然望著那束粉女敕的玫瑰捧花……
我在婚禮上,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及……我男朋友的結婚典禮。
原來,那束流星似的捧花不是夢想的實現,而是美夢的崩解--
第一章
應承關注意到那名沒有半絲喜悅笑弧輕漾在臉上的伴娘,她的表情好似不明白自己手中為何會多了那束由新娘拋擲而來,象征她將是下一個步入禮堂者的玫瑰捧花。
與其說她接到花,不如說她是因為被花砸中額頭,才反應遲鈍地伸手擋下凶器,久久無法回神。
直到新娘擁抱住她,興奮地笑鬧著她,那個伴娘才慢半拍地露出笑靨--淺淺淡淡的,像在迎合別人的喜悅一樣。
應承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開始追尋那抹總是跟隨在新娘身後,細心為她牽起曳地紗裙的身影。縴細的腰月復微微傾彎,異常嬌小的身軀幾乎隱沒在新人及敬酒賓客之後,她原來就擁有容易教人忽略的身高,此時更因駝著背脊的姿勢而愈發遮蔽了自己的存在。
曲終人散去,新娘換了一套合身的改良紅旗袍,笑意盈盈地挽著夫婿在鮮花拱門前送客。沒有了蓬松白紗裙,那名整夜忙于牽白紗的伴娘顯得無所適從,只能低眸望著捧花,靜靜地站在新娘身後,她微微垂下的臉蛋仍掛著笑,有些僵、有些不自然,也有更多的疲憊。
應承關敢打包票,那個伴娘可以清楚數出那束捧花有幾顆滿天星花苞,只要再貼近五公分,她的臉蛋就可以埋進花束里了。
「應先生,還勞您大駕,謝謝、謝謝!」
從新郎的口氣中不難听出他對應承關的奉承。畢竟兩人的家族企業有絕對的利益關系,而應氏又高出一等。
「恭喜。」應承關的道賀簡潔到近乎淡漠。
新郎微帶酒意的臉龐咧出笑,「還希望以後和應氏的合作能更愉快,應先生,您可得多多提拔小弟噢。」
「我不是代表應氏出席,我已經不是應氏的一分子。」在兩年多前,他已退出應氏的高階主管群,轉執教鞭。
對于這件事,有不少流言指稱他被擠出應氏的主因是兄弟鬩牆,而他斗敗了,只好狼狽地逃離。
「但您還是應家的二公子呀,相信您總有一天還是能回到應氏。」新郎仍是興匆匆說著。只要能和應家的人構著關系,就算只是一丁點,也夠他在商場上炫耀了。
回到應氏?那是應承關這輩子最不希望的事。
應承關沒想多做解釋,也毋需對一個陌生人說太多家務事。他的目光越過了急于攀交情的新郎倌,落在後方的伴娘身上。
劉海遮住了她那張小巧臉孔,只有漾著僵笑的紅唇映入眼簾。
那個伴娘似乎也察覺了有道視線纏繞著她,下意識抬頭,毋需尋找,她在眼前最鶴立雞群的倨傲身影上看到了應承關的專注。
那男人很高,幾乎將全場的男男女女全給比了下去,就連號稱一七九的新郎都矮了他一大截。他完美無瑕地演繹了「凸」這個中國字的實例形象。
彎月似的弧線分別抿在兩人唇間,她是上弦月,而他是下弦月,都是不圓滿的缺月。
那男人看起來不像是來參加喜宴,至少沒有人會臭著臉向人說恭喜。而在與她視線相交的瞬間,他的唇線又抿出更深的嚴厲刻痕。
如果不是確信自己與他毫無瓜葛,她會震懾于他凝顱她的方式--那麼忽視其余人存在,專心三思的看人方式。
她又趕忙低下頭,沒敢再多瞧他。
他不會是在看她,那只是湊巧的四目相交……她不斷地說服自己。
「小月!」
猛教人招呼了一記熱呼呼的鐵沙掌,杜小月才回過神,只見新娘雪娟嬌嗔地睨她。
「都叫了你好幾聲,也不應個聲。」話中沒有太多責備。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怎麼了?」杜小月張望四周,發現賓客已經全數離場,只剩下善後的服務生及男方家屬,連方才那個不笑的男人也沒了蹤影。
「我是問你,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去?」雪娟揉揉額際,婚宴的辛苦在那張化著幸福彩妝的臉蛋上顯而易見。
「不用了,反正時間還早,這里離我家又不遠,我自己搭車回去好了。」杜小月婉拒了雪娟的好意。
「真的不用?」她仍擔心。
「還是我請我弟弟--」新郎倌開口,但發言權立刻被搶走。
「十點半不到,我還可以去附近逛逛。」杜小月假意看了看手表,「我想去量販店采購些零食和日用品。」
「那好吧。」雪娟握住了杜小月的手,真誠道︰「小月,你今天幫了我好大的忙,改天我再請你吃飯,好好地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
「謝謝你啦!最好的朋友。」雪娟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杜小月回摟她,「忘了跟你說,恭喜。」
「小月……」
兩個女人放開彼此,杜小月拎起小背包,「恭喜你們,祝百年好合!」
語畢,她轉身離開,直到確定遠離了新娘新郎的視線之後才拔腿狂奔。
模糊在眼前的,是一片水濕。
終于可以不用笑了,終于可以逃離那教人喘不過氣的會場,終于……
終于--
可以結束了。
扛扭打
應承關無法解釋自己現在的舉動。
他在跟蹤她!
雖然很想否認自己的行為和正大光明湊不著邊,但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他想賴也賴不掉--他尾隨著身穿白紗小禮服的伴娘,足足走了十多分鐘。
綴著白紗的小禮服隨著她走在紅磚道凸起緣石上的腳步起伏飛揚,像一波波輕浪拍打在她腿間,夜里清風徐徐,透過質料雖好卻難保暖的小禮服,帶來些許寒意。
她打了個哆嗦,更抱緊那束捧花。
他听到她在唱歌,唱著永不褪流行的傷心情歌,輕輕顫抖的聲音不知是出自夜風襲人或是她的心酸哽咽。
斑跟鞋在緣石窄狹的範圍里打著拍子,難以平衡的嬌軀像在跳著搖搖晃晃的舞步,好幾回都差點從緣石上摔下來。
應承關在距離她二十步左右的地方,默默跟隨。
或許……他只是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街道上行走,看她的模樣,恐怕今夜也喝了些酒。
略帶醉意的夜歸女子幾乎可與危險畫上等號。
應承關為自己的「跟蹤」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也更加堅定地保持兩人一前一後、相隔不遠的距離。她走累了,坐在小鮑園的椅子上休息,他也僅是頓下腳步,佇立在淺黃路燈下,遠遠看著她。
杜小月維持著仰望天際的動作,原本哼著曲兒的雙唇停了下來,整個人陷入一股靜寂的氛圍中。虛月兌的心,空空蕩蕩的,只听得到一片片剝裂開來的聲響。
幾聲輕笑,她嘲弄著自己多年來的可笑戀情。
那個男人,嘴里說著愛她的同時,也跟另一個女孩交往,而那個女孩是她最要好的死黨雪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