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圭女圭無法明辨善惡、不知何謂小人嘴臉、不懂什麼人間險惡,菱嘴里餃著甜豆糕,好傻好傻地點頭將自己痛痛快快給出賣掉。
水湅笑得好樂,肘臂掛在石舫欄外,一圈圈撥弄著湖水,也在清澄似鏡的湖面中看到了此時的自己。
因是水波漣漣,才會讓水中映照的他看起來笑得如此無防、如此自然吧?
那瓖滿在眼瞳、唇畔的笑,是漪光交錯的眼誤吧?
沉在湖水里的五指一攪和,讓那水鏡間的人影糊得分辨不出五宮,更遑論臉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笑靨,指上的動作帶著些許惱怒。
他,不承認那是屬于他的笑容。
「水湅,不可以近,水里有……」她雙頰被糕餅撐得鼓鼓的,但一瞧見他半只手肘全浸泡在湖里,她便慌忙到顧不得嘴里的食物未吞咽入肚,全堵在喉間,將她努力想表達卻又表達不清的句子給阻礙得更徹底。
「你在說什麼?」他目光離開波亮湖面,回首。
她快速咀嚼,囫圖吞餅,並上前將他的手自湖里撈起。
「水里,有吃人的壞人。」
「吃人的壞人?」他還沒反應過來。
「你昨天說的。」見他仍一臉茫然,她又道︰「你說,壞人在湖底。」
水湅記憶回籠,那只是他昨天一句不甚真切的玩笑話,孰料她記得好牢。
「所以,你怕我被湖底的壞人給吃掉?」他笑望著那雙仍緊緊揪握在他肘間的小手。
她點頭,「要是餓了,會吃很多,手,不只。」
良久,水湅重新拼湊了她的句子,帶著八成的自行猜測。「你想說的是,‘萬一湖底那吃人家伙沒用早膳,肚子餓得慌,食量就會變得很大,到時不只是我的手,它會將我整個人拖到湖里去飽餐一頓’?」
她仔仔細細听完他的加長版解釋,雖然里頭有好多好多她听不懂的詞,但差不多她方才所強調的重點都有被他重復一遍,所以大概與她的意思相去不遠,小腦袋又點了點。
水湅陡然笑出聲。
「該說你膽子太小還是擔憂過了頭?那只會吃人的壞東西被縛鎖在湖底,別說吃東西了,連翻身都做不到,怕什麼咧?」他的笑,帶著深深嘲弄。
那龍,原本有機會月兌離禁錮,卻全毀在她手上。
「縛、縛鎖?」不懂。
「就是被人五花大綁,動彈不得。」水湅頓了頓,「還是不懂?」
他取下發上幘巾,無視一頭披散開來的墨黑長發,逕自拉攏她的雙腕,開始圈圈纏繞。清冽的眼直勾勾地望進她的眼底,看著她的不解,以及未知的害怕。
「它在湖底,被無形的絲線所縛,就像這樣,龍爪、龍頸、龍身全系牢收緊……不準許它離開蓄龍湖,不準許它再見天日……」
纏在她縴細腕間的幘巾好似一條捕獲獵物的蟒蛇,不住地收緊蛇身想將獵物勒斃!
「水湅!好、好疼--」腕上傳來的痛楚,讓她又急又疼地哭了。
「那感覺,是很疼。」水湅的眼,透過了她,落在她所無法觸踫到的縹緲思緒間。
「真、真的好疼--」
她的哭嚷,喚回了水湅的失神。
翱綁在幘巾之中的柔荑被束得漲紅,連同她的眼眶也是被淚水洗滌過的淺淺粉色。水湅迅速松開幘巾,並將那條讓她好害怕的淺綠似蛇的長長幘巾給拋進湖里,任它浸了水濕,逐漸下沉,離開了兩人的視線。
「對不起。」他揉了揉她腕間的淤紅,接著又拭去她瓖掛在眼角的薄淚。
「懂了,縛鎖,好疼。」他身體力行的教導方式讓她學得很快,也讓她很快又學到一個新詞,只不過,手腕好痛噢,嗚……
水湅笑了,「事實上縛鎖並沒有那麼疼啦,是我示範錯誤。」難得他頭一回很真誠地反省了自己的過錯。
「可是……」她頓了頓,「那為什麼,縛鎖,湖底?」念及「縛鎖」兩字,她的速度明顯減慢,可見仍相當陌生。
他知道她問的是「那為什麼它會被縛鎮在蓄龍湖湖底」。
「有人說它不听話,興風作浪、搗毀城鎮民房,帶來無止盡的水患--」思及他說的話必定讓她一頭霧水,水湅扯扯嘴角,簡言道︰「它就是不乖。」
她嬌俏的臉蛋垮了下來,「不乖,就要……」微顫的細指,指指湖水。
「對,不乖就要關在湖底,而且還沒東西可吃。」
她蹙眉的模樣像是又準備要狂哭出來,沾了淚的長睫低垂,眸光落在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糕餅。
「沒吃,會很餓……」
「當然。」
突地,她將手上的糕餅拋進湖里,換來滿湖魚兒的爭奪搶戰,激烈的水花在糕餅處綻開,不一會兒,水花消止,糕餅也無影無蹤了。
水湅眼底映出一張苦苦的芙顏,她抓起第二塊再投入湖中--情況一如先前。第三塊、第四塊……
蓄龍湖里的魚兒向來不怕生,更遑論有人願意喂食,不一會兒,石舫周遭已被成群的魚兒給團團包圍。
「水湅,它吃不到……」
水湅挑動劍眉,「不會呀,我瞧這群魚兒吃得挺樂的。」一張張破水而出的魚嘴,開開合合地嚷嚷著「我還要吃」的貪吃嘴形。
「湖底的,吃不到--走、走開,不是你們吃,這是湖底要吃的……」千翡雙手將最後一塊糕餅牢牢覆在胸口,正以一種很認真的語氣與一池魚兒說話,誠惶誠恐的模樣仿彿生怕魚兒會躍過石欄來搶她手上的糕餅。
水湅微微一怔。
她不是要喂魚?而是要……喂龍?
「水湅……湖底的,吃不到……怎麼辦?」糕餅才人了水面便教魚兒給搶食殆盡,根本就沉不到湖底嘛。
蓄龍湖,很深,即使湖里魚蝦不去搶那塊糕,恐怕在沉入湖底之前,那塊糕餅早就溶得干干淨淨了,看來這樣的道理,娃兒般的她,不懂。
她也不懂,即使這塊糕有幸落到湖底蛟龍的嘴里,卻連塞它牙縫都不夠,更別提能填飽數千年未曾進食的轆轆饑腸。
他想嘲弄她、想嗤笑她,為她天真又極蠢的想法大笑數聲,讓她知道自己方才做的事有多憨多傻。水湅微啟無情薄唇,以為逸出喉間的字眼會是尖酸刻薄,豈知,話離了口,卻差之千萬里。
「它吃不到,但它知道你的心意……它說,將食物白白丟下湖,不如將你自己喂飽些。」
他,口是心非,連他都不明白自己何出此言。
「我吃飽,可湖底的,沒有……」她抱著小扳點,低聲啜泣,「怎麼辦……吃不到,怎麼辦……」
「你把自己喂飽點•養胖些,再跳下湖里讓它飽餐一頓就好。」他想轉移她的壞心情,結果玩笑話一出,換來她的放聲大哭。
「可是我,會先被魚,吃光……」就像那些落水的糕點一樣,「湖底的,還是吃不到……水湅、水湅,把它,從湖底從湖底,救出來……」好可憐的哭嗓要求道。
「我曾經也想,是你毀了這一切。」他的語氣有些冷、有些淡、也有些無奈,「是你取劍時的心神不寧破壞了我建構多年的計畫,我本該咬斷你的咽喉,賞你一個痛快,以泄我心頭滿滿之恨--你是該哭,該為了自己犯下的過錯而哭;該為自己將面臨的死劫而哭;該為自己的無能而哭;該為自己的失敗而哭……」
但她卻為了湖底蛟龍而哭,為它餓著肚子而哭。
不解的水眸望著他直淌淚,她自是又听不懂水湅一席話,帶著濃濃鼻音的啞嗓兀自道︰「把它救出來,我們可以,吃飯,在桌上,吃飯一塊……」簡短的字句排序頗怪,卻不難理解她所傳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