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不問,他竟未曾察覺自己口是心非的反常之舉。
「鳳淮?」
她黑白分明的燦眸中,映照出他染雪的面容,那張即使此刻是如此困惑不解,卻仍沒有任何情緒點綴的白發峻顏。
接著,他在她眼底看到她的柔荑撫過他的白發,帶著憂心的縴指穿梭在他發問輕輕安撫著他,他沒有掙月兌,只是專注地凝望著兩潭澄眸間所倒映出的自己。
她的動作自然而然,仿佛她與他曾不只一回有過這般的舉止。
好熟悉、好熟悉……
是誰總是這樣看著他,總是這樣一回又一回地喚著?
要一塊白頭到老噢。
「一塊,白頭到老……」他無意識地吟喃。
一閃而逝的模糊笑靨,讓鳳淮猛然退離兒的指尖包圍,左掌緊緊握按在右臂上陡地燃燒起來的白虹劍焰。
「鳳淮——」兒慌了手腳,望著鳳淮被煙炎所吞沒,她急忙想上前。
「不要過來!」他喝聲,制止了她的動作。
總是如此,一旦他開始起了些微情感上的漣漪,右臂上的白虹劍便蠢蠢欲動,那是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強勁地將他身軀里所有紊亂思緒抽得一干二淨,然後,當他意識恢復清朗時,便又變回最初的冷情「鳳淮」。
蝕心之劍……蝕情之劍……
一套泛著新染布料清香的衣裳由他頭頂罩下,將他整個人包裹在紡綢之中,軟柔的布料減緩了自他臂膀上大量竄吐的煙雲。
兒圈抱著他,不願放手讓他的身影與白虹狂煙相融。
似燃燒、似蒸散的白煙竄升天際……
隨著煙雲而消散的,是鳳淮還未能發覺的陌生情愫,也是兒入世輪回所盼求的愛戀,一點一滴,消失。
因為,白虹劍——不允許鳳淮觸踫任何世間情愁。
第六章
她又教鳳淮給趕了出來!
她,輸得一敗涂地。
輸給了擁有蝕心之名的白虹劍……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無論她如何全心全意的付出、怎麼辛苦努力的耕耘,仍敵不過蝕心劍。
「可惡的白虹劍!當年若不是我斷發剪爪助你淬火成形,你以為你能被鑄造出來嗎?!結果你竟然這樣回報我!可惡可惡!」早知如此,她才不會浪費一綹青絲及十指指甲來造就今時今日的絆腳石。
兒吸吸鼻,眼眶淌出的淚水全教低寒天溫給凝結成冰。
眼前浮現出千年前那柄曾屬于人世之劍的白虹,它的成形、淬煉及鑄造,她都曾親自參與,就連「白虹」之名,都是由她所取……
它是聚集她及她的夫婿所有心力共同孕育之劍,他的堅定意志及她的細膩發膚,陰陽所調而鑄成的劍,更曾是她與夫婿的訂情之物呀,為什麼現在它卻阻撓她?
哎,沮喪……
兒雙臂圈抱住自己,一人獨坐在鳳淮府邸外數里的樹上,昏沉的腦袋深處泛出源源不絕的疼痛,將她滿腦的思緒攪得又糊又亂。
日前所受的風寒未愈,現下又再吹風,難怪她覺得頭疼欲裂。
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嗎?
她與鳳淮,又恢復到百年前的距離嗎?
她又要再花一百年,重新讓兩人的關系小小地邁開一步嗎?
哎,好沮喪……
鳳淮在白虹狂煙歇止之後,外表雖無任何影響,但她就是察覺到鳳淮變了,變回更久之前她初遇的鳳淮——那個無情無緒的仙魔,既似仙又非仙、既像魔卻又非魔的冷情之人。
全是那柄臭劍害的!臭白虹——
兒驀地瞠大瞳鈴眼,「全是白虹的關系,那……把白虹劍從鳳淮身邊弄走不就得了?」她的思緒開始運轉,沒空再去管雙頰正懸掛的冰塊淚珠。
要怎麼做呢?白虹已非尋常寶劍,它像條活蛇纏繞著鳳淮不放,又沒有具體形狀……總不能砍了鳳淮的右臂吧?
有了對策卻沒有有效的實行方法,到頭來還不是又回到無能為力的原點?兒稍稍振作的縴肩又垮了下來。
哎,還是好沮喪……
「鳳淮……」
鳳淮是他的姓名,是他千年之前的名。那時她總愛笑著說︰「你的名字里有只大鳥,我名兒里有只小鳥,大鳥小鳥湊成一雙。」
然後,無常生死將兩人區阻在兩個不同世界……她的夫,鳳淮,在一次皇室親族的奪權斗爭之中,被陷入獄,最終竟連審也未審便慘遭絞縊酷刑,含恨而終,那日,正是他三十二歲壽辰。
同月同日同時生,同月同日同時死。
他死得冤枉、死得不甘,尊貴的皇族嫡親背負污名,落得一口簡陋棺木斂尸,陪著他永眠黃土的,只有那柄白虹劍。
而她,從刑場上收尸、剪去纏繞在他頸上的索命粗繩、縫制素衣、為他淨身入斂,皆不假他人之手。她撐起所有精神為他安排後事,盡一個為人妻所能盡的微力。
然後,在父母之命下,百日之內改嫁一名將軍為妾室。
在花轎喜鑼停駐于她府邸那夜,她身著艷紅霞帔,在房里懸梁自盡。
第二回點額妝、第二回披嫁衣,她所要嫁的人,依然只有鳳淮。
至死,她都在輕念著他的名,只求先她一步離世的鳳淮能停步等她。
「那不是我的名。」
這句話,卻是承受白虹雲煙洗滌之後的鳳淮,冷冷回她的淡語。
「我從來就不叫鳳淮,這名宇,是從你出現之後才有的稱呼。那不是我。」嗓音如此冷然陳述,「在百年之前,我沒有名字。」
他獨居臥雪山,在這處絕世境界里,他不需要名字。他說,只因這一百年來,他習慣了她在耳畔如此喚著他,習慣了加諸在他身上的「鳳淮」兩宇,才讓他一度錯認,以為鳳淮便是屬于他的名——但他仍不叫鳳淮。
兒坐在枝啞上低語︰「你只是忘了……忘了你是鳳淮,沒關系,我記得就好……」這番回覆,她沒有勇氣在鳳淮面前提到,只敢自己輕喃。
她甚至很慶幸鳳淮未曾馱負前生受冤而死的悲憤記憶,以全新生命重新活著。她來尋他,也並非要他憶起往世,她只是……想再與他一塊,單單純純的在一塊。
雖然這回與白虹劍的「戰爭」,她慘敗一回合,但她的耐心可不容小覷,她的愛戀也不會因鳳淮被蝕心劍噬去了感情而作罷,她總是會再回到鳳淮身邊。
我才不會輸呢!她在心底大聲宣告,手腳擺蕩出大大的弧度,輔助她此時的決心。
樹枝上的雪泥被她震下了樹,偏偏向來無人攀登的臥雪山今日竟出現陌生人影,那名無辜的受害者瞬間沾了滿頭滿肩的濕寒。
「哎呀,我不知道下頭有人,對不住啦。」兒俯瞰下方,望進一雙火紅赤艷的眸——原來是只好漂亮的女妖兒呵。
樹下的妖兒,長得艷麗無雙,即使雙頰被凍出一片死白,粉唇也泛著青紫,她仍美得驚人。
「你在上頭做什麼?」艷妖兒直接睬著她的痛處發問。
「哎呀,我被趕出來了嘛。那你呢?你上山來做什麼?」恁般美麗的女妖兒,散步到冰天雪地里來了嗎?好雅的興致。兒在枝啞上晃呀晃的。
「找人。你是臥雪山的住戶嗎?」艷妖兒先答再問。
「我不住在臥雪山,可是‘他’住,所以我才來的。」
「他?」紅眸染上困惑。
「對呀,整個臥雪山上只有他一個住,沒有別人噢,所以你是找不到‘人’的。」只有一個鳳淮和一只兒,哪來的人?
「只有他一個人住?你說的那個人,住在哪里?」
哎呀呀,看來這只艷妖兒對鳳淮相當感興趣咧。妖兒長得傾城無雙,萬一鳳準光瞧她一眼便讓她給勾了心,那她可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