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帶他走!」
「當然可以。」男魂要玩的手掌一揮,水面上興起一陣波瀾。
忘卻之水,忘情之水,天下萬物有誰能抗它的忘情封咒?情若能忘,自是不再眷戀,沒有了眷戀,又豈來不舍?
男魂薄美的唇線微啟,「只要他願意開口與你一塊回去的話。」
「宵明……」燭光緩緩蹲跪在他面前,「同我一塊回去吧。」
宵明連抬頭也不曾。
「當年,若不是你將我從魚嘴中救下,現下蜷縮在這里的人,是我;那時,若不是你為我擋下玄武大人的劍勢,現下在這里受罪的人,也該是我!」燭光自言自語,「我絕不準許你獨自在此,也絕不準許你獨自棄下我!」
燭光牙一咬,拉著宵明硬要將他馱負在背上,奈何宵明的重量猶似巨岩,別說馱負了,他連要拉起宵明都困難重重。
男魂僅是靜立一旁,看著失敗的燭光一次又一次地背負著宵明,強撐起身子的狼狽模樣。
背了又摔、摔了又背,好不容易拖行了數寸,燭光已氣喘如牛,雙膝上布滿了磨破皮而沁紅的血跡,濕背上所負載的宵明卻因離地數分而變得更加吃重。
「你總是愛多管閑事……明明可以用不著死的,你偏偏就愛擋在我面前!何羅魚要吃我時也是、小艷妖要砍我時也是、玄武大人要劈了我時也是……你就不能自私一點嗎?!就算你沒來得及擋在我面前,我就這樣被砍成十塊八塊的,我也不會埋怨你呀!」燭光喘了幾口氣,「你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在這里等輪回等投胎,飲下該死的忘卻之水,理所當然地把一切都忘得干淨,最後把滿滿的自責內疚和不舍全留給我!」他額上的汗水滑落眼底,再淌流到頰上時,已分辦不清是汗是淚。
「你馱負著他,還來不及走出石壁,他的重量便會壓碎你。」男魂在燭光身後提醒。燭光每走一步,腳下的土便沉陷數寸,不出五步,宵明身軀上的咒封會讓宵明變成數百座憔山般的重量,到時只怕燭光會化成一攤尸泥。
燭光坑若未聞,即使身軀已經彎得幾乎要折斷,喘息的嘴仍不住地埋怨宵明,「下回我也要讓你嘗嘗我擋在你身前,教你眼睜睜看我被人砍得不成龜形的感受!你老是說兄弟、兄弟,兄弟就該蠢到像你這樣嗎?就該如此犧牲奉獻馮……若是這樣,等我把你背回去後,你看我還要不要認你這混蛋當兄弟?!」他越罵越火,越火就越有精神,讓他硬邁了好幾步。
好重……他的腰骨好似要被壓斷了……
「我擋在你面前,是心甘情願的……」陡地,沙啞的聲音,小小的、細細的,好似每字每句都是艱澀難開口卻又堅定不移。
不僅燭光愣住,連身後那抹男魂都難掩驚訝。
燭光困難地轉回首,不過不是問向宵明,而是那抹男魂。「喂,剛剛開口說話的人,不是你吧?」
男魂搖首。從未有亡魂在經歷憔山之石及忘卻之水的洗煉後仍能憶起凡俗時的種種,他不應該會記得他在世時的想法,不應該回應凡俗親友的眷戀,甚至是所謂的「心甘情願」……
「宵明,是你嗎?!」
沉默。
「宵明?」
良久,那道縹緲的嗓音才再度響起,「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家嗎?」
「對對對,我帶你……帶你回家……」燭光扣在宵明腿上的雙手捧得好牢,不讓背上的宵明下滑半分。
「帶我回去之後,要認我做兄弟噢。」氣虛的嗓音開始得寸進尺。
「那有什麼問題,做兄弟!一輩子做兄弟!」背上的重量仍在,卻不再是沉重地壓在四肢百骸,好似隨著宵明每開一次口,馱負的重量便流失數百斤。
男魂先是無語地望著燭光背負宵明步出石壁,而後才緩緩地笑了,「私縱亡魂,這罪,可不輕呢。」
「你自己心知肚明最好!」一道嚴厲嗓音破空傳來。
男魂面對無形的厲嗓,僅是笑得好無辜,「我沒料到那亡魂竟能沖破忘卻之水的封咒。不過是我允那玄武族的孩子在先,既然他做到了,讓那亡魂開口願意同他一起回陽,我也不好違背自己的誓言。」
兩指一彈,一枝蘸了墨的毛筆及一本書冊從天而降,他翻了翻數頁。
「喔……原來如此,一身兩魂、一壽兩命……也難怪、難怪呵。」判官筆一勾勒,命數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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