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玄武的元靈珠所護,燭光避過了許多鬼差,這些等級低下的鬼徒鬼孫還算輕易打發,只求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全因勾魂事務過于繁忙而無暇留心他這只擅闖陰曹的小烏龜。
鱉異曲折的幽冥闈路,不見任何路標指引,要在茫茫如海的黃泉中找到宵明談何容易?況且是對一只專長為「迷路」的龜?
十八層地府,層層圍繞、層層交錯,其中幾殿看似海面倒影,實則存于斯地;有幾殿懸于半空,實則卻僅是幻象,真真假假,虛實難辦。
無止無盡的蒼涼冥路,是每縷幽魂唯一的前行方向,好似有著無聲的牽引,渡眾魂魄而來。
燭光知道自己走了好長好長的路,四周景物時而闐暗,時而鬼哭神號,時而赤腥艷紅,但他仍對自己所處的正確位置毫無頭緒。
嘖!要是有個人能問問路就好!燭光在心底發出輕怨。
「好呀,你問。」
陡然,一道輕柔含笑的嗓音劈進燭光耳內,震得他忙不迭四下環視。
「誰?!」
暈紅的詭月之下,華光映照出一抹交錯在無彩琉璃及純白色澤間的身影,逐漸成形……
「在地府里,除了鬼之外,你還以為能看到什麼?」那半透明的男人笑著回道。
「你是亡魂?」燭光瞧瞧他,總覺這男人不像前頭那些擦身而過的幽魂一般面無表情、目光空洞,或布滿微微怨懟、不甘、不舍,眷戀著人世間種種,反倒相當怡然自得。
男人沒點頭或搖頭,只淺淺地瓖著唇邊一抹笑。
「你方才不是說,想問路?」他提醒著燭光。
「這個鬼地方,你熟嗎?」見這抹男魂應無惡意,燭光直接問了。
「再熟也不過。」
「太好了!那你知道亡魂都被囚在哪層地府里嗎?」
「依各亡魂在世時所積下之因果,是善是惡是賞是罰自然有所不同,所以所囚的府層也回異。小兄弟,你要找的是何人?興許我能助你。」
燭光瞟給他懷疑一眼,那抹男魂不以為意,好似笑容是硬生生掛在臉上的面具,面對燭光的目光,連眉頭也不曾挑一下。
「我要找一只玄武龜精。」哼哼,他就不信這男魂有恁大本事。
「近日往生的龜精少之又少,名列玄武族系的更是稀罕,若我沒記錯……應當只有一個男孩,凡俗之名為‘宵明’。」男魂猶似在背誦文章般順溜地敘述。
燭光一听,急忙嚷道︰「是他是他,我就是要找他!他現在在哪里?被囚在哪層?有沒有吃苦受罪上刀山下油鍋睡釘床躺烙鐵——」
「他在你眼中的罪行如此之多?非得受盡苦難?」男魂笑問。
「當然不是!」他只是一時心慌,口不擇言,「他到底在哪?」
「精怪之魂魄與凡俗人不同,即使往生仍存著數分法力,在尚未淨化完全之前,他們將被囚壓在第七殿泰山王所執掌的憔山之下,直至輪回之日。」男魂指著身後一處看似千萬里之外的遠遠峰影,「不過,你何故尋他?」
「當然是帶他回去!」
男魂未曾斂笑,只停頓片刻,「想由陰界帶回亡靈,豈是容易之事?若失敗,賠上自己一條寶貴生命;若成事,你以為自己與他能逃過鬼差緝捕?」他簡略分析兩種下場。
「鬼差不好惹,我們玄武族也非省油的燈!」燭光撥開男魂,手掌卻穿透那具煙茫身子,他不加理會便要施法往憔山而去。
男魂如風般掃到燭光面前,擋下了他。
「你做什麼?!想打架嗎?」燭光擺開架式。
「我不會和一個擁有玄武尊者元靈珠的人交手,也絕非想招惹事端,只想……助你一臂之力。」男魂戲了燭光一眼,「你若不想引來更多鬼魅,就收起你的法術,隨我來。」
「我怎麼知道你是善意或心有他思?」燭光豎起防備。這男魂不簡單,竟然在短短交談中模清了他的底細,就連他隱藏在身軀里的元靈珠也瞧得透徹。
「你沒有選擇,只有信我一途。我助你,你能在眨眼之間抵達憔山;我不助你,即使你法力再強再高,馳騁數萬年,仍望山莫及。」
「你助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說實話,沒有。」
「那你——」
「就當我是抹善良的鬼魂,無所貪求的想幫助你,僅此而已。」
「普通鬼魂能如此清楚知道亡魂所囚之地?還能助我到憔山?」那也太匪夷所思了點。
男魂僅是逸出數聲輕笑。
「好,反正我似乎沒有退路,你帶路。」倘若這男魂膽敢騙他,他就轟得他魂飛魄散!
「路」字甫月兌口,燭光還不小心眨了兩下眼,身處的景物卻已全然改變,原先的石柱石林煙消雲散,從頭到尾都回蕩在耳畔的尖細鬼嚷也全數靜默,這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如雷貫耳,背後是一片高聳得難見終點的黑色石壁。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眨眼瞬間,我就能帶你來到憔山。進來吧。」男魂率先穿透黑色石壁,燭光急急跟上。
石壁之內,是水鄉澤國,男魂漂浮在水面之上,毫無心理準備的燭光卻一頭摔進了赤黑水里,所幸對他而言,泅水是家常便飯,這一大池的黑水還溺不死他。
「當心別飲下那水,這里是忘卻之河的源頭,每飲下一口,便會淡忘俗世之情。」
聞言,燭光飛躍上半空之中,呸呸呸地呸出滿嘴的黑水。「你干啥不早說?」
「現在說也不晚。」
男魂領著他,飛了半晌。燭光好奇地左右搜視,發覺每在赤黑水邊皆蜷坐著一道身形,低壓的頭深深埋在雙膝間,沒有痛苦哀號和煉獄酷刑……這里,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飛在前頭的男魂停下腳步,分神的燭光未曾留心,一頭撞上男魂背脊,撫額痛叫數聲,粗魯的嘀咕也毫不客氣轟出雙唇。
「你要找的男孩,在那。」
隨著男魂的指示,燭光瞧見一抹與沿路飛來所見同樣姿勢的身影,瞧不清五官容貌,披頭散發……
「宵明?」燭光不確定地喚,腳下步伐略略停頓。
那身影毫無動靜。
「宵明。」燭光加大了呼喚聲。
「恐怕他對這俗世之名已不帶任何情感眷戀。」男魂道。
「什麼意思?!」
「憔山之內的精獸亡魂,無論饑渴與否,只有忘卻河的河水能填月復,飲了,便忘俗世眾情;不飲,便難忍喉間炙熱,而他……」
「他飲了那該死的水?!」燭光吼出男魂未出口的話,箭步上前,揪住宵明的肩胛,使勁拉扯,「你吐出來!快將水給吐出來——」隨著身軀的強烈晃蕩,那張始終被散發所掩蓋的面容,一寸一寸地呈現在燭光面前。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屬于宵明的模樣……
不同的是,那張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不同的是,那雙眼瞳,沒有絲毫熟稔,用著最陌生、最無神的目光回視著他。
不同的是,那張嘴邊,沒有宵明生前最愛笑的揚弧。
燭光一松手,宵明又不發一語地蜷回原位。
「這鬼地方待不得了!我帶你走!只要一回到咱們老家,你一定會原原本本地全給想了起來!我不許你變成這副鬼樣子!」燭光再拉起他的手,卻發覺宵明的重量變得好沉好重,「為、為什麼拉不動?!方才明明——」
「這里的亡魂不上手鏈腳鏈,原因就在只要他們離地一分,加諸在他們身上的重量便達百倍,肩負著整座憔山的重量,你說他重是不重?」男魂為燭光解惑,雖然語調中不帶任何調侃,但淺淺的笑意仍讓人倍感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