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遇上了玄武,一個既溫吞又善良的四靈︰一個包容著她的任性及蠻行的男人。
他總是慢慢慢慢地說著話、走著路、笑著眉眼,總是得讓她等著他的龜行蝸步,擔心著他在沒有她的牽引指點之下又給迷了路。
她從不曾為自己以外的人擔憂過絲毫,卻為玄武破例,而他所給子的回應,是她已經忘卻數百年的關懷及體貼。
施與受,對她是同等公平。
若感情是兩兩相欠之債,那麼,她與玉蕖的情債,理當還清了吧?毋需再馱負著「煙絨」的情債,而是全力全意、甘之如飴地將那份屬于「艷兒」的情債扛在身上……
思及此,她心底竟有些感謝當年玉蕖絕情地鑿去她的情,讓她以原魂珠來清償曾對玉蕖的心動,而不是終其一生來償付兩人之間的情債。
早上,將燭光的魂魄送入了地府,玄武及艷兒便繼續另一番奔波。
騰雲駕霧的飛仙術,輔助著玄武及艷兒朝花神玉蕖的仙居馳騁而行。九霄之上,風寒霧重,卻透不過艷兒包覆扎實又密不通風的層層衣裳,再加上玄武刻意側身為她阻擋凜冽風勢,她幾乎是感受不到半絲寒意。
數刻之後,他們抵達百花盛綻的玉蕖居所,陌生的氣息引來成群彩蝶躁動,玄武及艷兒並未太長等待,玉蕖已在花舞幽香中現出爾雅頑長的身形。
「玉蕖尊者,好久不見。」
「玄武尊者,您無恙了?」玉蕖先是與玄武一陣寒暄,但目光卻落在玄武身畔以紅紗覆面的艷兒,「你當真將玄武尊者給挽救了回來……」
艷兒在紅紗下扯起一抹淺笑,與玄武交握的柔荑略略收緊糾纏。
「沒錯,我從燭光口中听聞,是玉蕖尊者告知艷兒銷毀蝕心劍的方式。真是讓您見笑,看來我的定性仍不夠,竟會受控在蝕心劍之下。」玄武笑道。
「玄武尊者您太客氣了,我甫听到您受蝕心劍所控時也覺得極不可思議,擁有聖印‘洪範九疇’的您,理當不受妖劍所惑。」
「聖印雖有無邊法力,然而我自己心有旁騖,產生了神獸所不應具備的貳心。」而影響了他向來無欲無求的心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艷兒。
「不過,您能沒事就好。」玉蕖誠心說道。
「我是沒事了,但艷兒卻為我吃盡了苦頭。」玄武輕緩地半撩起艷兒的腕袖,露出凝白肌膚及上頭皸裂的傷痕。
玉蕖一見到艷兒的手,不覺驚慌嚷道︰「煙絨,你怎麼變成這模樣?!」
玄武自是沒漏听玉蕖所喚出的那兩字陌生稱呼,但他不動聲色。「不僅是手背,艷兒渾身上下已全讓白虹、流星的交雜冰炎所傷。坦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趟前來,是想向玉蕖尊者您求藥。」
「求藥……我是有不少生肌養膚的聖露,但能否治愈她,我無法給您保證。」玉蕖執起艷兒的手,撫著道道冰刻裂痕,卻換來艷兒緩緩抽回手的反抗。
「試試總有希望。」玄武仍帶著溫和笑意的黑眸,閃過一抹猜測。
「這裂傷必定很不好受,我在後山有池百花溫泉,興許能暫時減緩她的痛楚,您不妨帶煙絨先去泡泡身子,我再去釀露房里取藥。」玉蕖指了指身後。
「艷兒,別辜負玉蕖尊者的好意,你先去百花溫泉里淨身,我在這等你,順便請教玉蕖尊者一些事。」玄武覷了玉蕖一眼。
這些日子,艷兒的傷口一踫水就發疼,所以她幾乎只以沾水白巾拭身,現下听到有溫泉可泡,她自然欣喜應允。
目送艷兒火紅的身影在檐廊轉角消失,玄武與玉蕖兩人先是一陣沉默。
「你認識艷兒?在她還不是‘艷兒’之前?」玄武迂緩的嗓音打破沉默。
「是的,我認識她時,她名喚煙絨,是朵牡丹花妖。」一只粉蝶停駐在玉蕖吐氣如蘭的唇畔,他並末驅趕,輕緩地放慢了說話速度,「玄武尊者,您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玄武也下拐彎抹角,「她身上的護魂咒是你所下?」
「是。」
「為什麼?」
「為了她那顆修行四百年的原魂珠。」玉蕖抬眸與玄武對覷,清清楚楚地瞧見玄武黑眸轉怒,「否則,您以為光憑一只區區百年修煉的花妖,是如何能爬上今日花神的地位?或許我現在的說法會讓您嗤之以鼻,但,在我取走煙絨的原魂珠後,我真的後悔過,也想尋回她、補償她,而今我得到應有的報應了……面對自己曾經交付深深愛戀的女子,她卻徹徹底底地遺忘了我……不只是過往的記憶,甚至連一絲恨意也不曾留下。知道自己被拋諸在她的回憶之外,這種自作孽的感受……」
「若時光能倒轉,你在取原魂珠及她之間,又選擇什麼?」玄武陡然問。
玉蕖靜默了。停駐在他唇畔的粉蝶好似察覺到異樣氣息,薄翼一振,飛遠。
「你仍遲疑?」花神的權勢、地位,以及擁有愛人的權利之間,他依舊無法衡量?
「或許,這就是我無法擁有煙絨的原因……」玉蕖自嘲一笑。
「玉蕖尊者,請你先將要讓艷兒涂抹肌膚的玉露交給我——兩桶。」玄武朝玉蕖漾起輕笑,右手比出「二」的手勢。他雖帶著笑意,黑眸中的火焰仍矛盾的存在。
玉蕖似乎有些追不上玄武轉移話題的速度,「兩桶?您何不待玉露用罄之際再來一趟,新鮮玉露的療效會比較好。」
「不,我怕你會沒空釀玉露。」玄武伸出手,向玉蕖索討。
玉蕖長指在半空中畫了數圈圓弧,剎那間,兩桶玉露從天而降,但他仍心存疑慮。「沒空釀玉露?不會呀,要呈獻給王母娘娘的百花精露我也早早釀畢,我可以將所有的時間都抽出來為煙絨釀玉露。」
玄武將那兩大桶玉露給收納在掌間,並同時糾正玉蕖的稱呼,「艷兒,她現在叫艷兒。」
是呀……她已經不再是他的煙絨,他再也沒有資格這般喚她了。玉蕖臉上神情一黯。
「至于你沒空釀玉露,那是因為……」玄武唇畔笑容一斂,「我現在非常非常的生氣,所以,我要代替艷兒教訓你,以補償她所嘗過的苦。」
接著,向來遲緩出了名的玄武,以生平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玉蕖的俊顏上招呼了火辣辣的一拳。
玉蕖怎麼也沒料測到天庭中最溫和的玄武竟會訴諸暴力,來不及閃躲,他便讓玄武的硬拳給打進了百花花圃間,兩管鼻血淌流不止,兩眼一翻地昏死了過去。
「而我,擔心這一拳會將你揍得整年下不了床,所以才先向你索討兩桶玉露。這樣的解釋,玉蕖尊者可听明白了?」玄武甩甩手,笑意又回歸臉上,「不過,我今日來,尚有一事要辦,就是要對你說聲謝,幸虧有你所下的護魂咒,否則那時手執蝕心劍的我,恐怕會實質地傷害到艷兒。」
他理理衣衫,朝花圃間癱死的玉蕖一揖身。
只可惜接受謝意的人,毫無知覺。
恩怨至此,一筆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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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氛暖液的粼粼波泉,誘人放松緊繃精神,沉沉進入無慮夢鄉。
艷兒螓首側枕在泉畔的奇岩藥草上,微濕長發披散在白玉肌膚上,猶似半掩著果裎嬌軀的上好綢緞。氤氳的朦朧清煙,讓此時酣睡的她更添數分嬌媚,隨意擱放的四肢在泉水中載浮載沉。
連日來的痛苦及疲累,輕易地在花香溫泉中一點一滴消抹而去。
艷紅的檀口輕吐出舒服的嬌吁,慵懶而沉重的長睫掩去她妖赤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