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兒,來,到我身邊來。」玄武柔聲誘哄著。
艷兒有絲遲疑,但終究敵不過他輕暖的男嗓。她無法否認,她懷念這道蠱惑人的天籟。
緩緩走近玄武,停駐在床沿一臂遠的距離。
「你怎麼了?」
「沒什麼,你應該仍覺疲累吧?我想我也不吵你了,讓你再多歇會兒。」艷兒的螓首壓得好低,內室又僅燃著一盞微燭,襯得她的身影融和在夜與光之間,模糊而縹緲。
「我無礙,你再靠過來點。」玄武朝她伸出手,要求著。
艷兒小碎步地邁近一步,對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毫無助益。
「嗚!」玄武猛地捂胸痛吟,俊臉流露出痛苦難當的神情。
艷兒心一慌,急忙上前,「你傷口又犯疼了嗎?我瞧瞧……」
她的手才觸踫到玄武的衣裳,就被他的大掌搶先一步攔截,受鉗在他的心窩及掌心之間。
「你……」待她發覺他的意圖時,她已進退不得,「快放開我!」
「這是怎麼回事?你的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此時在他掌下掙扎的柔荑,沒有先前白玉滑女敕的觸覺,只剩下無法忽視的皸裂傷痕。
「這……這只是些小小的傷口,過些日子就會結痂,會痊愈的……」她想抽回手,無奈他不肯放松,反倒更朝向她衣袖內的肌膚滑行。
不僅是手,就連她的腕、她的肘臂,都是布滿層層皮膚裂隙。
「別動!」玄武輕斥,讓艷兒停下掙扎動作。
他伸手探入她的覆面紅紗,一寸寸掀動、一寸寸露出她的臉頰。
紅紗之下的面容,曾是絕艷無雙的牡丹花顏,如今,那張漂亮的臉孔,碎了……
數不清的冰霜瘡痍,扯裂了她的容貌,她就像個受到重創的瓷女圭女圭,雖未支離破碎,卻也已裂璺得難以復原。
她的紅眸緊緊閉合,生怕在他眼中見到任何無法承受的鄙夷唾棄。
紅紗落地,他與她都沒有開口。
玄武的手在她頰邊游移,輕似鴻羽,指尖絲毫不敢多施一分力道,仔仔細細地撫過每一道裂痕。
玉頸周圍同時免不了冰裂之傷,直直延展到衣物底下,他的手再朝頸下移動,不帶任何唐突地撥開她的紅衫。
輕軟的衣料落地,再無遮掩。
她身軀上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無缺。
膚上的凍裂傷痕,讓玄武在其上滑行的觸覺更加敏感,也無可避免地帶來刺痛。許久,她被一雙微微顫抖的有力臂膀圈摟住,溫熱的吐納氣息就熨貼在她心窩處。
「疼吧?」這些駭人的刻痕,以及她肩胛橫亙的那道粗糙縫疤……能痊愈嗎?不,那只不過是她想欺瞞他,讓他別替她多擔一分心罷了。
艷兒沒睜眼,黑幕般的視覺讓那紛紛落在她冰冷肌膚上,猶似蜻蜒點水的觸模更加鮮明。她不知道他問的是傷口,還是他此時的摩挲踫觸……
傷口說不疼是虛偽、是自欺,她疼!怎可能不疼?!那些凍刃的裂口,不僅僅是破在表皮肌膚上,更滲入分寸骨血內,她每呼吸一回、每開口一回、每淺嘆一回,撕扯的疼楚亦緊緊跟隨。
然而,他的踫觸,小心翼翼,輕掬著每一道裂在膚上的傷痕,即使她疼、她痛,仍渴望著這般被視若珍寶的溫柔呵護。
「疼。」她照實說。但能換回他,太值得了。
「你怎麼忍受得了?!」玄武低喃。她曾是恁般艷麗,曾是恁般自豪于那張天仙容貌,而今卻為了他,忍受了皮開肉綻的痛楚,更必須忍受失去美貌的後果,他怎能累得她忍受如此多的苦痛?!
「真正無法忍受的,只是那時手執流星劍的你。」她緩緩睜開紅眸,帶著好欣慰的笑容,布滿裂紋的雙手慢慢捧著他的臉,「歡迎回來。」
這些時日,她盼的想的全是現下這般,掌間能擁有玄武的溫暖,他的氣息近在咫尺。
「艷兒……」玄武不舍地回握她輕擱在他頰邊的手。
「我仍能配得上這個名字嗎?」她問得好輕淺也好不確定。
她已經不再是擁有姣好花容的牡丹艷妖,凝脂般的雪白肌膚像是碎得完全的玼玉,再無任何傾城價值,只剩殘破敗相。
她仍是艷?仍是美?仍是漂亮的嗎?
「當然,在我眼中,除你之外,誰也沒資格配得上這個名字。」面對她佯裝雲淡風輕的強顏歡笑,玄武感到更加心疼。
「那就再喚我一次。」她的前額抵著他的,像個撒嬌的孩子軟語要求。
「艷兒。」他撥攏她覆頰的發絲,指尖滑入青絲間,緩緩環定她的螓首,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減化為零。四唇若有似無地微微抵觸,隨著他呼喚她的名,他的溫潤便包覆著她的沁冷。
他的唇纏上了她,吻遍她渾身上下每道綻裂的冰痕。
「你的身子,仍與我初見你沐浴那時一般,璁瓏玉潔,像朵在漣漪中盡情綻放嬌女敕的艷花。」他萬般珍視、戰戰兢兢,不想踫疼了她,卻又極度渴望將她擁入懷中,甚至是揉進他的胸膛里。
「你果然是個不會說謊的男人,你的謊話……」她低眸,嬌聲緩斥︰「說得差勁透了。」
她怎可能還美、還艷?一塊再美的瑾瑜,一旦有了消抹不去的裂痕瑕疵,便難再得人喜愛,況且是如同她一般?
玄武的吻,來到她的鎖骨,若能夠,他多希望可以用吻來愈合這些滿滿散布在她嬌軀上的刻痕,「我不懂得說謊,所以……我從不說。」
艷兒平躺在鋪著羅衾的榻上,布料摩挲著傷口,疼得她握牢了他的臂膀。
「我弄疼你了?」玄武撐起身子,卻被她揪著緊緊的,不許他退離。
再疼……她仍不願松開縴指。她勉強自己搖搖頭。
「我卻怕擰碎了你。」玄武抱著她一並坐直身子。
「不是你弄疼了我,是背後的傷口……」他的吻,並未讓她覺得不舒服,反倒讓她異常心安。
「但我難辭其咎。」他說的是弄疼了她,而听在艷兒耳里,卻以為玄武是指對她的內疚。
艷兒微怔,咬咬唇地別過頭。「你不用對我覺得內疚!我也不要你的內疚!這一切是我自己甘願的!」
難道他所說的話,所做的舉動只因為對她的內疚?!
「我不可能不感到內疚,這一切全因我之故……」
「那不代表你得強迫自己去吻一個破碎得體無完膚的女人!」她掙開他的手,拾起地上那圈漾成赤艷漣漪的紅裳,使勁過猛,一件小巧物品因她的扯弄而由袖緣掉落。
玄武俯身撿拾,原來是那日在市集上所買的陶瓷烏龜。
除了原先在瓷龜背殼上的龜裂刻痕之外,陶瓷本身又添了數道皴裂——與艷兒身上的傷口如出一轍。
「艷兒,這瓷女圭女圭碎了,既然碎了,就丟了它吧,改日我再買個全新的給你。」玄武拎著陶瓷烏龜,陡地說道。
艷兒瞳鈴眼一瞠,急忙伸手要搶回瓷龜,「不!不要丟了它!除了它,其余的我全瞧不上眼!」那是他送她的東西呀!
她的奪龜之舉,只是將她重新又送回了玄武懷中,玄武舉高手,輕易避過她的索討。
「你把它還給我——」
「它已經碎了。」
「碎了又怎樣?!但我仍要它!」
玄武驀地將瓷烏龜塞回她的掌間,艷兒結結實實地愣住,只能瞠著眼看他那張帶笑的俊顏。
玄武輕緩地啟唇,重復艷兒的句子,不同的是,艷兒念得好急躁好心慌,但由他口中吟念出來,卻像是在說著誓言般認真。
「碎了又怎樣,但我仍要她。」
第十章
碎了又怎樣,但我仍要她。
沒有遲疑。他說的,好慢卻又好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