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心劍……蝕心之劍……它的蝕心之名竟是真的……
抓覆在白雪上的柔荑蜷曲成結,滿地霜雪的寒意沁入掌心,直直沒入骨髓。這樣的冷冽,不及流星劍寒意的一半,如今……
包不及眼前玄武臉上的駭人陰寒。
「玄武大人!」燭光走上前,陡地牽起一抹了然笑靨,「這該不會是您和小艷妖在玩什麼游戲,想嚇唬我和宵明是嗎?別逗了,我承認我真的被嚇到了,還嚇得不輕,您可以結束這種玩笑了——」
天際間的玄武,唇角揚起淺笑,輕緩飄降。
燭光瞧見玄武露出慣有的和煦笑容,大大松了口氣。「看,我就知道玄武大人是在戲弄咱們,您和小艷妖一搭一唱的戲演得真好——」
「燭光,小心!」宵明急喝的聲音竄出,身子搶先在玄武斂笑揚劍的瞬間,朝燭光飛撲過去!
餅于猛烈的突來之舉,讓毫無心理準備的燭光仰摔在雪地上。
兩道冷森森的劍氣撕裂了宵明的身軀,分別由他的左肩直到腰際、腰際再橫切至右腿。流星劍的極致寒溫凝結了原先即將濺灑而出的鮮血,只有痛楚無法磨滅。
「宵明!」燭光瞠大雙眼,只能眼睜睜見他最熟悉、最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在他面前支離破碎。
燭光展臂,狼狽地由雪地上爬起,只來得及抱住宵明崩解的身軀。
「宵明——」
宵明由人形褪去,恢復成原形。緊摟在燭光臂膀間的,仍是斷成三截的墨黑龜身。
玄武朝前一步,冷冷的,再舉劍。
艷兒不顧哽在咽喉的鮮血,低咆一聲,沖到燭光身邊,使出最後力勁拉起受驚過度的他。「快走!」語畢,又嘔了數口腥紅。
玄武劍勢一滑,鋒利的劍身劃穿艷兒阻擋的肩胛,在白玉肌膚上開了一道數寸長的血口。
疼痛讓她的意識驀然清晰,更望進玄武那雙凍結著霾雪的冰冷黑眸。
這個男人,不是玄武!
她的玄武不會用這麼冷漠的眼神看她,不會親自手刃宵明——一個自小便跟隨著他學習術法及學識的孩子!
她不要這樣的玄武!
支撐她緊扯著燭光逃離的念頭,只剩下——她要逃!要活下去……活下去想辦法讓玄武回復成原先那善良、遲緩又老愛迷路的路痴男人……
用盡一切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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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未止。
闐暗的小小茅屋,幾束無法遮風擋雨的干茅和搖搖欲晃的粗木所築,是人間的獵戶為了上山獵獸而臨時搭建的簡陋住所。
里頭空無一人,有的只是一只龜精、一只花妖,以及滿室死寂。
艷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這小茅屋,也不知道持著蝕心劍的玄武為什麼放任他們逃走……
她只知道,目前她與燭光的安全無虞。
燭光緊緊摟抱的雙臂不曾松開,圈攏在他胸膛間的,是已失了生命的宵明。他紅著一雙眼,自始至終都沒再開口。
艷兒失血過多而慘白的容顏上並末顯示太多痛楚,按理來說,她的道行決計無法擋下玄武的掌風,更遑論流星劍的攻勢,但她仍沒死,即使傷得如此之重,仍沒死……
艷兒不知道這全是拜她胸前所烙下的護魂咒之故。
她肩胛的傷,深可見骨,卻不見狂噴的血跡,只有傷口處一層薄亮的冷霜凍結了血勢。她取下右耳貝珥上的銀勾,將之扳直,再撕開衣袂,從中抽出一縷紅絲,系上銀勾尾端。
銀勾穿透血膚,縫合著深刻的傷。
一針針刺透在身上的痛楚,劇烈得教人難以忽視,但她的心此時佔滿空蕩的悲哀,原先該存在她體內、該瓖嵌在心窩的流星劍已失,這感覺好似被狠狠刨了心一般……這樣的苦痛,在她忘卻的記憶中是曾經品嘗過、也承受過的,否則她無法如此冷靜地縫合身軀上的傷口。
傷口傳來更強烈的痛,在她滿腮清淚滴濺在上頭之際。微咸的淚水刺激著見血傷痕,這般的痛楚遠遠超過銀勾縫合皮膚之痛。
刨了心,她能忍。
但失去了玄武,她卻忍無可忍。
顫抖的牙齒咬斷線頭,疼痛及虛弱讓她失敗了數回,好不容易才扯斷了紅線。她不再分神注意肩胛上那道歪斜而丑陋的縫疤。
抹去淚水,艷兒再從紅袂中抽了紅線,重新系回銀勾。
她走到燭光身邊,「替他將身子縫合起來。」
她的嗓音氣虛輕淺,幾乎像是一句呢喃,卻喚回了燭光的神智。她將銀勾遞上前,燭光呆然望著她。
艷兒朝他點點頭,「別讓他尸骨不全……」
泛紅的眼眶蓄積著無聲淚水,燭光緩緩放下了三截龜身,抖栗的手接過銀勾。透著微微月華的窗欞,灑落的光芒淺乎其淺,暗蒙的內室里,燭光一針一線地為宵明補回身軀,泛淚的眼,模糊不清。
「我縫得……好丑……」燭光哽咽地喃喃道,每收一針便會教銀勾給扎了指,縫在宵明身上的痛,他感同身受。
「不會。」艷兒靜靜坐在他身旁,在他每重復一回自厭口吻時,她便會輕輕地回應,「你做得很好。」
那一夜,盼不到翌日宵明,也無法燃起一絲燭光;那一夜,沒有任何光亮溫暖,有的,只是由傷心所綴補卻怎麼也補不齊全的無盡哀愁。
截斷的身軀可以縫補,傷透了的心又要用什麼方法來挽救?
艷兒知道燭光現下心頭必定紊亂不堪,一邊是他最敬重的玄武,一邊卻是他至親的結拜兄弟,走到今日局面,是他怎麼也料測不到的惡夢。
「你若傷心,就哭出來吧。」她不知如何安慰人。
燭光沒有動靜,細心地收攏線尾,補好了上半截龜軀,他重新換線,繼續縫合最後一塊尸身。
「強忍對你並沒有好處。軟弱,只限于今晚,明天一早,我要去找到能挽回玄武的方法,我沒有多余的時間自怨自艾及沉浸在委靡不振上,你若明早仍是這副模樣,那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她的行為稱得上是殘酷的,強逼一個甫遭受喪友之痛的孩子要舍下悲傷,但她不敢深思若她遲了一步去尋回玄武,那個佔據玄武軀殼的蝕心之魔,會支使玄武再度犯下什麼無法彌補的憾事!
若玄武清醒後知道自己手刃了宵明,他會是怎生的痛苦自責?依他的性子,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犯下恁般大錯?
背負一個殺傷宵明的罪枷就已經夠了……
燭光恍若末聞,只是一心三思地留意著下針的力道及縫合的線紋,生怕弄疼了宵明,也怕縫補得太過草率而破壞宵明的身軀。
艷兒不再逼他,準備起身走向小小屋舍的另一角落,柔荑探向腰際,將今日在市集所買到的玄武燒瓷緊緊握牢。
標狀陶瓷的溫度煨暖不了她,更取代不了玄武……
良久過去。
燭光的聲音低啞,帶著濃濃哭音,在寂靜問響起。「我哭不出來,是不是表示我很無情……」
艷兒原本體虛而閉合的紅眸因燭光陡然出口的話再度睜開,在墨黑的房內,她瞧不清燭光臉上的神情。
「我哭不出來,是不是表示宵明的死,對我而言……不夠傷心?」燭光輕喃自問,「他到最後都在護著我,一直一直都是這樣……從小到大,我們一起瘋、一起玩、一起學習好多法術……只要是我做不來的……宵明一定會偷偷幫我……即使是被長老們或玄……玄武大人責備,他也不曾改變,好幾年前在捕何羅魚時也一樣……要不是宵、宵明救我,我早就葬身魚月復,而今……」宵明仍為他擋了個死劫,用自己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