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我已經想好對策,寬心很單純,咱們用個很單純的說法就可以輕易瞞過她,你別擔心。」
霍虓頓了頓,視線落在閂緊的門扉——不,應該說是落在門扉之後的孟東野身上,幽幽淺嘆。
「只不過,分離即將提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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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細如煙,沁冷。
如同為著將至的離別而落淚。
這一別,恐難再有重聚之日。
「為什麼少爺要叫我住到東邊野人他家?少爺是不是對寬心昨天的大吼大叫生氣?」寬心在房里收拾著包袱,泛紅的鼻頭吸了吸,問著一旁無語為她折衣裳的嘯兒。
想到東邊野人的家離少爺府邸好遠,寬心就覺得不安。
「不是的,霍虓沒有生你的氣。」
「寬心真的不是故意要吵鬧……我怎麼知道少爺竟然在他房里藏了件虎皮衾還不讓寬心知道,人家乍見到虎皮還以為是只活生生的老虎,所以才會那麼害怕……」寬心苦著臉,扁嘴嘀咕,「一般售販的虎皮衾不都只有虎毛部分嗎?哪有人還連虎腦袋也一塊縫上去,嚇死寬心了……」
當夜寬心醒來,霍虓與嘯兒便合演了一出戲,欺騙寬心那時所見的只是塊虎皮,單純的寬心自是不疑有他,信了他們的說詞。
「小姐,少爺要是沒生氣,你讓他不要趕寬心和東邊來的野人走,好不好?」寬心軟軟地哀求。
「這……」嘯兒面對這個讓她頭一個打從心底喜歡的人類女圭女圭,幾乎心軟得答應,但她也明白,若再共處下去,終有一天,她必會犯下同樣的錯而累及寬心。
電紫劍已碎,她與霍虓都不能再拿寬心來冒險。
嘯兒露出好抱歉的眼神,「我無法作主。」霍虓說,分離是勢在必行。
「是呀,少爺說的話,寬心也不敢不听。」吸鼻聲加重,次數也多添了數回,「少爺要寬心走,寬心就走。」
「寬心,霍虓要你離開,是為了你好,你別埋怨他。」
「我知道,少爺做的一切都會先為人設想周到,寬心不會埋怨少爺的。」寬心停下收拾包袱的舉動,開始掉淚,「寬心只是想到要和少爺小姐分開……心里難過……」
「你別哭……你一哭我也跟著難過……」嘯兒笨拙地安慰著她,到最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抱著寬心一塊哭號。
霍虓和孟東野進到房內,就見到兩個女人抱頭痛哭的慘狀。
「怎麼哭成這副模樣?寬心,你的包袱整理好了嗎?」霍虓走近兩人,分別拍拍兩人的背脊,以免哭號的她們岔了氣。
「少、少爺……」寬心蠕蠕雙唇,想求霍虓改變心意。
霍虓根本不給她哀求的機會,「若府里有哪些家具、字畫,還是鍋碗瓢盆你想帶走的,盡避開口,我趕明兒差人為你送過去。今兒個就稍稍整理些貼身衣物,其余的緩些無妨。」他笑看著嘯兒,「讓你來幫寬心收拾東西,你倒陪著她一塊大哭,這不是讓寬心更舍不得走嗎?」
「霍虓……」嘯兒才啟了口,便被霍虓搖頭給擋下。
面對分離,霍虓仍如此冷靜。
「東野,寬心就拜托你了。」
「那你和她呢?」孟東野瞟了嘯兒一眼。
「我和嘯兒呀……可能最近會被貶放到邊疆去數跳蚤。」霍虓挑著好看的雙層,听不出是說笑或認真。
「咦?!這是誰傳來的消息?為什麼身為從事的我不知道這檔事?」孟東野好生驚愕。
「還沒人傳呀。是我正準備朝這一步努力。」霍虓笑笑地說。
「你要用手段讓聖上下旨將你貶職到邊疆去放羊兼數跳蚤?!」
「是呀。」
「為什麼?!」
「沒為什麼,只是昨天想了整夜,想著想著就決定這麼做。」霍虓拉著嘯兒一塊坐在椅上,神色自若地回答孟東野的疑惑,只不過他的善意解答讓眾人更加一頭霧水。
霍虓看著三人六目全瞅在他身上,笑意更濃了些。
「或許該說,做‘人’難,讓我想遠離塵世,不想做人吧。」他一語雙關。
嘯兒懂,做人很難,至少對于虎精而言。
孟東野懂,在朝當官難,小小的過錯隨時都可能摘了腦袋。
寬心卻不懂,「少爺你不做人,那要做什麼?」
「做霍虓,我想做個真正的霍虓。」
「寬心不懂……少爺你已經是了呀。」寬心的眉頭打了個小結。
霍虓只是笑,不語。
半晌,他才又道︰「時辰不早了,你們也該起程。」
他與嘯兒起身送孟東野及寬心王府邸門口,茫茫雨間,佇立四條身影。
寬心垂下不舍的眼,乖乖頷首。「那寬心……寬心要走了,少爺再見、小姐再見。」
別時容易,再相見卻極難。
孟東野甫跨出門檻,驀然猛回首,一拳重重捶在霍虓的肩胛,換來霍虓痛呼一聲。
「東野,你……」霍虓一方面要顧及肩胛的劇痛,另一方面又得及時攔下以為孟東野在海扁他而展現怒容的嘯兒。
孟東野揪住霍虓的衣領。
「你給我听清楚了!就算、就算等到咱們七老八十了,你還是頂著這張瞼出現在我面前,我一點也不會驚訝,反正你天生就長得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女圭女圭臉,就算八十來歲還是這副皮相,我真的一點也不會驚訝!一點也不會!昕以……」他激動的口氣一頓,「所以你們一定要回來,和老朋友聚聚……」
「東野……」霍虓墨黑的眸添了絲了然。
那日在門扉之外,他听到了些什麼吧。
或許,東野已經發現了他與嘯兒的真實身分。
不可否認,霍虓萬分意外會听到這番話,他數刻之前與孟東野在書房談論安頓寬心的細節時,孟東野的舉止與平時無異,讓他一直以為孟東野不曾發現任何異狀,就連那夜寬心看見嘯兒的原形時,他與嘯兒一搭一唱所編織的謊言,孟東野也僅是站在一旁默默聆听,豈料……他還是發現了。
即使發現了他是只虎精,卻沒有恐懼及排斥,仍一逕要他與嘯兒再回來相聚……
丙真,仍有不怕虎的人類呵。
霍虓從懷中取出一文錢,指尖輕彈。「接住。」
孟東野雖不明所以,仍攤掌承接。
「我借給你一文錢,五十年後我會連本帶利向你要回來,東野。」
變相的承諾。
孟東野先是一怔,爾後咧開豪氣的了然笑靨。
「謝了,我收下了。」他將寬心扶上馬車,探出腦袋,「兄弟,你若想被下旨貶到邊疆,這回犯下的錯可得比以往更重些,光是把那些王公貴族的官階給寫錯是沒有成效的,只會讓你繼續窩在這里,當個小小的‘霍邸吏’。」
「我知道,我會好好思量我得犯下什麼罪才不至于慘遭砍頭,又可以達成心願。寬心,到了東野家去,要乖乖的。」
「寬心會听話……」附加兩聲吸鼻低泣聲,
「上路吧,否則天色一暗,山路就不好走了。」霍虓催促著他們。
「等等。」嘯兒陡然喚住車夫執韁之舉。
她取下頸間的虎形香包,將它捧到寬心面前,寬心的直覺反應是縮身窩到馬車角落去發抖。
「別怕,它是只不會咬人的虎,是只……想跟寬心做朋友的虎,也是我唯一能送你的東西。」
寬心慢慢地爬回嘯兒面前,怯怯的指尖觸上殘留著嘯兒暖暖體溫的香包,甫觸及褐黃的布料又忙不迭收回指,好似那虎形香包隨時會跳起來咬斷她的指。
「不是所有的虎,都會吃人的……」嘯兒輕聲說道,為自己,也為霍虓辯解。
寬心瞧瞧嘯兒,又瞥瞥她白女敕掌心的虎形香包。
「不咬人,又想跟寬心做朋友的虎,寬心不怕。」她露出稚氣而誠懇的甜笑,「小姐幫寬心戴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