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嘯兒選擇不對寬心吐實。
而他,也選擇不將霍文初的事情告訴嘯兒。
瞞著她,能讓她活得更無慮、更自在,那就將往事永遠塵封吧。
他會獨自記得自己犯下的錯,記得自己是如何傷害了兩顆相守的心,更不會忘記自己對嘯兒的虧欠,然後,傾其一生來彌補她。
不可否認,當初他是為了贖罪而將嘯兒帶下山,否則依他向來淡漠的處事態度,即使他對嘯兒有絲毫動心,也絕不會有更進一步的舉止,兩人在短短交集後便會分道揚鑣,再無緣分。
他會失去她,帶著清淺的遺憾。
但現在卻有條無形的絲線將兩人緊緊相系,讓他不得不正視嘯兒的存在,也讓他有機會更認識嘯兒,近而發現她對于自己的重要。
那條無形絲線,名為贖罪。
如果,「贖罪」是將嘯兒留在身邊最好的借口,他心甘情願。
「這麼听來,你一定也有許多話不曾對我吐實,是不是?」嘯兒將他的話思索半晌,得到結論。
「當然。」霍虓不隱瞞。
「為什麼?」
「因為說了只會讓你不開心。」更可能讓他失去她。
通常听到這種答覆,只會更挑起好奇心。
「我不會,你跟我說。」她半舉右臂,奸似在擔保自己的言出必行。
「這種不負責任的保證,我不相信。」霍虓笑笑地扳下她的右手。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相信尚未明白始末前便月兌口而出的承諾。
「我真的不會。」她抓著他的手,猛力搖晃,「跟我說嘛。」
「嘯兒,你就讓我擁有一個小小的秘密又何妨?」霍虓使出軟語攻勢。
明白霍虓擺出這副笑臉,就表示她威逼利誘都得不到成效,嘯兒悻悻然地放開他。
「不公平,那我也要找一個秘密,永遠都不告訴你。」她輕哼一聲,碧黃的眼珠兒一轉,「除非你願意拿你的秘密來同我換。」否則她就不告訴他,她很喜歡他,喜歡到想跟他生群小虎兒。
「我考慮。」霍虓笑道。但她那雙藏不住心思的瞳兒,早已將她的秘密透露讓他知曉。
「我是真的不會告訴你噢。」嘯兒不滿霍虓敷衍的態度,忙不迭再次強調。
「我知道,我不會逼你的。」
她急得快跳腳,「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會說的噢——」
「好好好,不說、不說。」
這個下午,兩只老虎在嬉笑吵嘴問度過。
然而,危機卻在兩人松懈時分,漸漸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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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著細雨的風緩緩透過竹簾,吹進一絲涼意。
竹簾翻飛間,隱隱可見兩道身影交疊依偎著彼此,陷入懶懶的酣睡。
枕在霍虓身上的嘯兒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將自己變回毛茸茸的虎兒,阻隔屋內緩升的寒冷,也順勢為身下的霍虓蓋上一條溫暖的「虎形衾被」。
褐黃的虎毛很軟,也很香,挾帶著不屬于動物野性的皂角清香,呵癢似地拂在霍虓頸邊。
霍虓輕輕地磨蹭了下,未醒。
嘯兒軟軟地咕噥一句,熟睡。
麻煩事總是發生在最漫不經心之際。
睡沉的兩人未曾留意門扉被輕輕敲擊了十數聲,其中還包含了寬心喚著兩人吃飯的叫喊。
剎那間,未閂的門扉已被寬心推開。
寬心傻愣愣地望著軟榻上那幅極度詭異的親昵畫面,稚氣地揉了揉眼,又蹙起細眉,專心盯覷著軟榻方向——
少爺正被某樣生物緊緊壓迫,甚至已陷入昏迷……而那樣生物竟是只——虎!
腦中轟的巨響!寬心的思緒紛亂轉動,快得令她抓不著頭緒。
虎……一只,吃人的虎!
寬心重重一怔,只剩下這個念頭,恐懼至極的驚叫聲哽在干澀喉頭,她抑制不了四肢百骸的震顫,就連最簡單的掉頭逃命都做不到!
「呃……」喉間干澀一褪,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哇——」
陡然炸開的尖嚷,驚醒了酣睡的霍虓及嘯兒。
「糟糕!嘯兒你的模樣——」霍虓是頭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提醒嘯兒的同時也快速沖到跌坐在門檻外的寬心身畔。
嘯兒這才發現自己闖了大禍,立刻變回人形。
「寬心,靜下來!」霍虓朝睜著空洞大眼,只是一逕哭嚷的寬心大吼。
「發生什麼事了?!」孟東野也被寬心的哭聲引來,在遠遠的廊下問著。
「嘯兒,將門關上。」霍虓抱起寬心進房,一旁的嘯兒慌張茫然,他只好再說一次︰「嘯兒,將門關上,別慌。」
她胡亂點頭,在孟東野的身影即將踏進房門前一瞬間,關門落閂。
「喂喂喂——為什麼把門關上引開門呀!」孟東野不停拍門狂叫。
「你……你先別進來……霍、霍虓正在安慰寬心。」嘯兒的背脊緊貼在門板上,感覺到孟東野使勁拍門的力道好似一拳拳打在她身上。
「安慰?!安慰需要關起門嗎?!開門!讓我進去!」
「不、不行……」
「為什麼我不行,霍虓才行?!」
「東野,寬心一哭,你就沒轍,你進來只是增加我的困擾,滾遠點!」霍虓陡然一吼,門外瞬間沒了聲響。
「霍虓……」嘯兒從沒听過霍虓如此不客氣的吼人,怯怯地縮了縮肩,而她也感覺到孟東野仍靜佇在門外。
「嘯兒,將牆上的電紫劍拿來。」
「喔。」嘯兒顧不得其他,急忙取劍,來到霍虓身旁。
「寬心太激動,我必須先穩住她的情緒,其余的就等她冷靜下來再說。」霍虓在寬心面前攤開右手掌,左手接過電紫劍。
嘯兒在寬心額前及霍虓掌心間看到一絲淺淺的白煙凝結,彷佛霍虓由寬心體內擷取出她的混亂,再緩緩過度到蝕心劍電紫的劍身里。
蝕人心魂的電紫劍……連人世的七情六欲竟也能涓滴不漏地吮盡。
是錯覺嗎?她看到電紫劍上圍繞的小小紫電,那像是……裂痕!
還有一道比寬心的哭嚷聲還要來得細淺的哀號碎裂。
「霍虓!電紫劍已——」
她話還來不及說齊,啪啦一聲,承載不了過多負向情感的電紫劍應聲而碎,散落成一塊塊的烙紅廢鐵!
然而霍虓仍源源不絕吸收寬心的恐懼——
嘯兒想也不想,雙手立刻攀附在霍虓的左手上,讓自己取代了電紫劍的作用。
霍虓的手,好燙,像會灼傷人似的,但她仍不肯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听到霍虓緩緩吁出一口氣。
霍虓將已經閉上雙眸,狀似沉睡的寬心安置在軟榻上,而他的左手仍淪陷在嘯兒的牢牢掌握中。
「沒事了。」他朝嘯兒說道。
嘯兒抬頭,看著他滿身大汗的模樣,「你還好吧?」
「嗯。只是有些累。」他拾起地上一片劍身碎塊,「我一直以為電紫劍有蝕心之名,必有蝕心之實,但……」
但電紫劍進碎的瞬間,他以為自己此次決計無法挽回寬心的神智,豈料嘯兒堅決地反握著他時,由寬心意識中流泄而來的狂亂竟點滴不存地消弭。
蝕心劍真能蝕心?
他一直相信是的。
否則數百年前待他如子的霍文初又怎會在那個雨夜中痛下殺手?若非蝕心劍吞噬了霍文初的心魂,溫吞如他、和善如他,是不可能執劍殺他,他一直是這般相信的……
然而此刻,他卻真正明白了。
「原來蝕掉人性的,並不是劍,而是人們心中憤懣的情魔。」他低喃著。
情魔,或許是來自于愛、恨、嗔、痴、怨、盼……種種難以區分清楚的情感。
「霍虓,對不起……」
「別說抱歉。」他安撫著淚眼婆娑的嘯兒。
「霍虓,寬心若醒來……」她記得霍虓曾提過,他的妖力並不能抹去寬心的記憶,寬心仍會記得她所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