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作了連續二十年的夢?那不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作了?」
「嗯。」
「是什麼樣的夢?」她興致勃勃再追問。
「某個戰國時代的夢。」他聳聳肩,「騎馬、打仗、鳴金鼓……」
「一定是三國。」簡品蘊肯定萬分,毫不遲疑。
「為什麼?」
「因為你像趙子龍呀。」
應巳龍簡直要失聲狂笑。「你不能將自己的‘認為’套扣在我頭上,你又看過趙子龍了?你到底是憑借著哪些原因認為我像趙雲?」
即使他在夢中的的確確听到那名女子喚出「趙將軍」三字,但那並不代表就是屬于他的身分,即使他在與她的頭一次相會,由她口中听到「常山趙子龍」的稱呼時,心頭顫震翻涌的狂濤巨浪仍舊清晰刻印在腦海……
「矣……我也不知道,就覺得你像嘛。」她當然沒見過活生生的趙子龍,充其量只看過一幅幅出自不同名家的畫作,有些畫得斯文,有些又畫得豪氣,但國畫和真人自然差異頗大。
她只是直覺認為他是——至少她確信不疑。
「無論像或不像,是或不是、對我沒有多大意義,我是應巳龍,這是不可否認也絕對肯定的事實……但是困擾著我的是夢境中想傳達的涵義,我搞不懂。」他的目光落在相本中某一張完全沒有笑容的他,神情看來好陌生,仿佛不是他應巳龍,食指點觸著照片,「有時候我照鏡子,反射出來的身影回視我的模樣及眼神陌生得令人怔忡,那個時候的我……不是我。」
她低眼,看著照片中的人像,再檢視應巳龍,反復數次。
「你太多心了,在我看來都是你呀。」差別只在一個穿著西裝,一個穿著戰袍,同樣帥氣。
「多心?我三哥甚至認為我瘋了,或許。」最後兩個字自嘲得令人心酸。
「你只是作了無法解釋的夢,就像傳說有人投胎前沒有喝孟婆湯,帶著前世的記憶到另一個肉身,你的情況好像是盂婆湯喝得不夠多,記憶殘存,所以才會一直夢到前世的場景。」簡品蘊試著安慰他,井捧上他的咖啡,佯裝成盂婆湯,仿佛只要他多喝幾口,一切的煩惱根源便會消散。
「我倒認為有人想告訴我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對某人來說相當重要。」
「你認為是什麼事情呢?」
「遺憾。」
「遺憾?」她像只九宮鳥,重復。
「好像有人要分享他的遺憾給我。」他一直很不願去相信「那個人」就是他應巳龍……或是在好久以前,他還不叫「應巳龍」這個名字的年代。
「听起來好不舒服噢。」她只听過分享快樂,哪有人在分享遺憾的?
「不只你听起來不舒服,我連想起來都很不舒服。這就是我痛恨夢境的原因之一。」他接過她捧著許久的咖啡杯,輕啜。
「那你所提到的夢境中的女人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應巳龍默然。
看來不是太討喜的角色耶……不然他干嘛突然安靜下來?簡品蘊暗忖。
良久,應巳龍才回答︰「我也想知道。不過她出現的次數太少,連五官也瞧不清楚。」
「夢到她的時候,你的心情怎麼樣?還不錯?」
「平靜。」有些類似現在與她對坐交談時的感覺,至少他是不討厭的。
「喔……」簡品蘊思索片刻,從背包中取出記事本,在上頭涂涂寫寫、抹抹畫畫,半晌後偏著腦袋道︰「不行,資料太少……」
「什麼資料?」他看著她在空白格上畫出四個Q版漫畫人物,還不忘連上人物關系圖。
「你提供的夢境資料。這個是你,這個是我,另外兩個就是你所謂夢境中的人……我想知道其中的相關性,或許可以解決困擾你好久的問題。」揮動鉛筆,簡品蘊像個認真做筆記的好學生。「假設你和那位想與你分享遺憾的某人是宿命羈絆,夢里的女人是姊姊或妹——」
「不是姊妹,她叫他‘趙將軍’而他稱呼她為‘繭兒姑娘’。」應巳龍補充道。
「看!我就說嘛,趙將軍,歷史上有幾個趙將軍?!」她拉長尾音,一副「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
「很多,多到你數不清。」
簡品蘊皺皺鼻,不再與他爭辯,反正她自己肯定就行了。鉛筆急忙在Q版古裝姑娘旁邊注明「繭兒姑娘」,另外一個比著勝利手勢的稚氣將軍旁也加上「常山趙于龍」及一個特大號的愛心。
「你想會不會是戀人呀?」不過怎麼還如此生疏地互稱將軍和姑娘呢?听起來好像關系很淡……
「誰?你和我嗎?他問得好故意,逗得她抹上面朵紅霞在頰邊。
「我、我是說這個叫繭兒的和趙子龍啦!」她忙不迭澄清,結巴的字句泄漏了她的慌亂。
應巳龍不再取笑她,回答︰「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那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呢?」
「等我作完夢才揭曉。」
簡品蘊點頭。說得有道理,目前一切純屬虛構,就好像連續劇不看到最後一集,永遠也不知道結局。
「喏。」她突然將記事本推到應巳龍面前。
「做什麼?」
「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把夢境的點點滴滴詳細記下來,包括每一個字和每一種感覺。」看到應巳龍皺起眉心,她迅速說下去,口氣幾乎帶有恫喝的意味。「你不想解開夢境中的謎題嗎?」
「……好吧。」
簡品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靨,爾後白女敕女敕的小掌又伸到他面前。
「這又是做什麼?」他不解。他和她果然有代溝嗎?
「我叫簡品蘊,今年二十二歲明智大學商業設計科二年級,朋友都叫小簡,興趣嘛……裁縫、畫畫和發呆,請多指教。」
見他尚未反應過來,她主動將手掌塞進他暖熱的掌心間、一握,上下晃動三次。
「我就是我噢,不是你夢境中的女子,不要搞混了也不要因為討厭夢境而連帶排斥我噢。」她指著自己正漾笑的臉蛋,鄭重聲明。
他笑,也握緊她的手,仿著她的舉動上下搖晃。
「我是應巳龍,勞碌辛苦的可憐上回族,請多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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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亮的馬蹄聲,奔馳。
夢,再來。
他置身在馬背上——不是兵驍將勇、交相廝戰的混亂沙場,沒有排山倒海的駿馬強敵,只有他策著馬,馳騁在山麓。
空氣里透露著冷冽,像在雲霧之中。
溫熱的軀體背對依靠在他胸前,吁喘淺淺吐納著白煙,傳來陣陣清香的女人氣息。
他執韁的手臂上攀附著一雙縴縴小手,怯怯十指復在純白衣袖上,輕盈得幾乎沒有感覺。
繭兒姑娘?雖然不抱任何交談希望,他仍試著喚她。
出乎意外,她微偏過頭呵著薄霧的菱嘴逸出嬌軟嗓音︰「嗯?」
你听得到我說在?他驚訝,這是在夢境中從不曾發生過的情況,他從來就沒有辦法在這個不屬于他的時空表達意見。
不冷,今天能看見旭日嗎?她答了一句完全無關的回復,清女敕的嗓在飽含笑意及一絲期待,正與某個他听不到聲音的人交談。
我知道。她點頭,微仰的頭顱再度偏轉回正前方。只是手臂上的指尖加重些微力道,像是有人叮嚀她要攀緊握牢,以免從馬背上摔下去。
有一句、沒一句的輕語交雜,明明在他耳里听到全是她的獨腳戲,他卻永遠都能想像出他所回答的那個問句,仿佛他正是發問的那個人……
天際逐漸透出微光,自遠方破開重重雲霄,灑落在眼前壯闊的岩壑幽勝,活生生的「大陸尋奇」現場實況版呈現在他眼前。